这是使他去上海的初赛文章， 得奖的复赛文章在 2007年3月号萌芽 有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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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撞车
前言
时间包孕了所有的一切,同时它又迷惑着所包孕的一切.时间这个魅惑了所有思考者的命题,在人类局限的思维中显得如此深不可测.
表面上时间一路整齐地向前延伸发展，而其内部却又纵横交错相互连接或断开。在这种复杂的脉络中，时间、空间以及人这三者间的关系彼此相连又错综复杂。
我曾经试图用时间内在的相连性与无关性来解释人与时间之间的关系；我也曾经试图用时间存在的相反性来解释人与空间存在的必然与否。这个过程仿佛穿行于一片思维的迷宫里，我感到自身处于某种时间与空间的局限中。我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去看清时间的复杂性，到头来我发现这只是一个黑洞式的陷阱：你越想深入去看清时间的面目，就越会在里面深陷下去。最后或许你会发现，这场在思维中进行的追逐只不过是沿着时间这个奇幻的东西环绕了一圈罢，而你自己却始终是站在原处。
一
三月，二十号的下午，天空有些阴沉。第三节课是数学课。
回答完数学老师的提问后，我准确地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时钟，时间是４:25。还有五分钟就放学，数学老师叫大家自习。
我从课桌下抽出那本《博尔赫斯全集》，很自然又翻到了那篇《小径分叉的花园》。书里写道：
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的，背离的汇合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相互靠拢、分歧、交错或者互不干扰的时间组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一时间，有你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里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博尔赫斯在这里提出的时间概念是分岔式的，尽管这只是个乌托邦，然而它确实很容易让人着迷向往。
时间、空间以及人，他们始终是相互连接存在的，而在某个相同时间里，人可不可以同时分身去进行不同的选择呢……
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把《博尔赫斯全集》收进书包，走出教室时我有点不安地看了一眼时间――４:30。
二
从学校后门出来，穿过一条马路，我面对的是一条二分岔的路口。一边是回家的路，另一边则通往热闹的街市。这会儿我正犹豫是回家还是上街逛逛。事实上我又想到了博尔赫斯提出的时间观念，如果此刻我能同时分身，那该有多好。
身边的人流像水一般迅速从我身旁流过。忽然，我的思维在这瞬间仿佛骤然失去了指挥性，整个人傻一般站在分岔路口中间。此刻,我觉得自己似乎面对的是一个时间的分岔口或是一个时间的迷宫。
我的身体仿佛由别人指挥的军队开始往后退，我本能的思维却准确地作出了选择向街市迈去。这种形神的分离在冥冥中预示着什么，而我对此毫无办法。
我的身体开始已经感觉到有车子檫着书包呼啸而过的风声，速度带过的汽油味汇成了我思维穿行中的层层迷宫。而此刻我面对着自己，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思维中都已经是寸步难行。
这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突然迎面而扑来,我一下子清醒，既而很快就步入了一种模糊中的状态。我迷惘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倒，在一片混沌中又给某种有温度的力量抱起，这感觉让我像腾云驾雾般漂移。我又想到了博尔赫斯那个复杂深不可测的时间迷宫，我仿佛置身于里面穿行且不可自拔地迷失。
时间在这一刻分裂，我开始感觉自己在迅速倒退……
三
冗长而又短暂的昏沉中，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推我。张开眼，朦胧中我看见讲台上数学老师恼怒的表情。同桌在我身边小声地提醒：“快站起来，老师提问你呢！”
我脑袋一片混沌。老师？同桌？提问？怎么我回到教室了？我刚才不是在做梦吧,之前我不是还在路上吗？难道我回到了从前？这情景在我睁开眼的那瞬间变幻得太突然太离奇了，甚至是荒诞、玄。待我完全清醒过来,我确定自己是在教室里。这次，我根本无从解释自己的存在了，一时间我迷茫不知所措。
同桌以为我没有听清楚，又焦急地提醒着。教室里鸦雀无声，，数学老师的脸色像猪肝一般。我站起来，感觉像是在重复某个动作。我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些情景不都是之前刚过去不久的那个下午吗？黑板上的板书依旧是第二章的直接证明与间接证明；数学老师还是穿着那套花白的连衣裙：而我又恰恰被提问……
“你说说这道题怎么证明。”数学老师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维（或者说是回忆）。我一片梦游状态，想开口说不懂，而待我看清黑板题目的时候，那道题却分明是我不久前回答过的一道题。我重复一般应付了老师的提问，数学老师对我的回答感到十分诧异。坐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我迅速看了一眼时间――４：２５。这时数学老师叫同学们自习。我急忙掏出手机想再次辨认时间,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4:25. 这一看，我不禁感到惶恐，这种惶恐来自于对时间空间的迷失以及陌生。
我怀疑我眼睛或是脑袋出了问题。――4:３０下课后我明明已经走到了回家那个二分岔的路口，怎么现在……
我向周围的同学确认了一下时间，时间没有错。茫然中我从书桌底下抽出了《博尔赫斯全集》，随手又翻到了《小径分叉的花园》。我看到书里写着：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
我觉得自己似乎步入了时间的某种可能性中，但我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可能性的发生。时间是否能单一地决定物体的发展，这种单一性是否对人或物体都有着决定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现在和之前在同一个时间里两次的存在又将如何解释？……
下课铃声再次打断了我的思维。我匆匆收拾东西，想快点回到那个二分岔的路口，看看能寻找到什么。
一路上我不断加快脚步，对路上的情景没有留心，而那些人和景却仿如电影一般在我记忆中回放。
很快，我又回到了那个二分岔的路口。此刻我猛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条三分路：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二分岔路，而身后是一条退路。我在这一刻选择某条路就等于在这个时间里选择了某种可能性的发生。这种可能性一环构一环，在本质上构成了一个生命存在的历程。我们存在的命运，等于一个个时间与空间的结合。
良久，我并没有寻找到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蛛丝马迹。我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思考着一些令人费解的问题，身边是汽车呼啸飞驰带过的风声，汽油的味道依旧令人熟悉。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这一刻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个思维与身体背道而驰的自己。这一次是我的思维在清晰地在倒退，而我的身体却分明已经穿过分岔路口向人流熙攘的街市走去。
四
我的身体在街道上行走，我的思维感觉却在别处进行。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辆白色的小车撞倒，既而是一个男人把我抱上车……这感觉不像回忆，像是一种重复发生过的真实体验。
一阵恍惚过后，我的感觉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我有点不寒而栗,自己在那一刻仿佛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尸体。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肌肤的接触依旧有温度，我还可以感觉到和行人檫肩而过的微小碰撞，这些细节稍稍让我感到一丝的踏实。
街道旁的小摊主面无表情或笑容僵硬。我的脸色应该和他们差不多，或许要比他们苍白。我走到一个书摊前，随手抽出一本书。书的封面让我陌生，书的名字我却很熟悉――《博尔赫斯全集》。我又翻到了《小径分岔的花园》，故事最后一页艾博特说：“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
我突然萌发了一种站到自己身后去看自己的想法，这种荒谬且根本不可能的想法让我对自身的存在以及时间、命运产生了某种困惑。我觉得自己充斥在层层的时间中，这些由时间包孕着的空间相互交错背离，我就像在一地的碎镜片中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时间的迷宫或者是陷阱。
时间仿佛一个无限扩张，无限连接的平面，它把一切的东西都承载在它运行中，强行又自然地驾驭于万物之上。而在时间这个平面的同一性内，他又包含着无数的背离和汇合。比如在某个时间和地点，我遇上了某些人，那么我们的时间平面就汇合成我们共同感知的空间，从而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某些事，构成了我们自身存在的意义和命运。某些和我们互不相识或毫不相干的人，他们的时间就永远与我们背离，因此我们两者间的空间就永不相交。滚滚红尘中，我们像两颗永不相交的尘埃，彼此相隔遥远无法感知。
我力图从人与时间存在的关系中解释自己此时的存在，而这些追寻的结论又在这个过程中被自己一次次怀疑、推翻最后否定。
书摊的生意冷淡，摊前只有我一个人伫立。摊主似乎挺突然地凑过来说：“这书可是正版的，走私过来的。你要十块钱拿去。”我抬起头看了摊主一眼，说：“这书我有了。”摊主脸上露出了麻木的失望。
我放下书，沿着原路往回走。身体上的行走与思维中穿行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人流在涌动，这人流来自于我所面对的内外两个世界。他们充斥在某个时间与空间交汇的维度中，在某个分歧处等待着某种可能性的汇合发生。
五
很快，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二分岔的路口。这一次我怀疑自己在同一段时间里第三次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急忙掏出手机辨认时间，手机上显示着：5:12。这次时间没有乱。
我站在路口，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意外的情况，这让我感到迷失一般。我翻出《博尔赫斯全集》，试图在博尔赫斯的文字里得到一点指示。我又看到了那段话：
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的，背离的汇合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相互靠拢、分歧、交错或者互不干扰的时间组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一时间，有你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里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我似乎不可思议地在同一段时间里两次地回到过这个二分岔路口。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按照常理我在这两个相同的时间里面临的应该有两次不同的选择，也就是说我将同时面临两种可能的发生。事实上这两次的存在就在这里发生分歧，而我在这里也只是单一地选择上街市逛了一圈。那么还有一次……
我忽然想起了那种撞车的不明感觉，它像一种记忆在一个不明确的时间里移植到了我身体。
我对于此刻自身的存在越来越感到困惑，博尔赫斯构建的时间理论并没能给予我太多的指引，它只是在某种抽象的意义上使我模糊地窥视到了自己的存在。我对于这种存在的来龙去脉感到一种不可追寻的隐蔽，它仿佛是存在于某个异度的空间。
我开始不自觉地向学校那个路口后退。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了这路口的中央时，我惶恐地转过身，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一辆白色的丰田小车向我迎面撞来。我已来不及闪避，一声紧急刺耳的刹车声后，车子结实地撞上了我。撞击的力量使我重重摔了出去，我胸口一片贫闷，一度将窒息。很快，我进入了那种似乎有点熟悉的模糊状态。朦胧中我看到有个男人把我抱起，然后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六
……
……
七
很多年后，我依旧对自己在那个下午遭遇的那次车祸感到一种神秘的模糊。我妈说我命大，那场车祸，我昏迷了十八个小时，最后还是醒过来了。
有人问我经过那次死里逃生后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引用博尔赫斯的话回答：
在一段不名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
后言
文中我写了三次撞车的情景，这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撞车描写从一个抽象的层次逐渐推向明朗，使事情的真相最后全部浮出水面。其实这三次的撞车也只是由一次的撞车分化出来的。
文中我要表达的是一种时间宿命论，这种时间观念有悖于博尔赫斯提出来的时间观念。博尔赫斯的时间观念认为时间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同一时间里所有的选择将通向无数不同的将来。这也就像一个人能在同一时间里分身去所有的事，达到所有目的。博尔赫斯这种时间观念像童话一般令人向往，然而它始终是一种不现实的思想。而我认为纵然在时间的发展过程中同时分身去选择所有的可能性，其通向的未来虽然错综复杂，但到达的结局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时间通向无数未来，到达同一终点。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三次的时间里写了同一次的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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