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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_liangxg

高中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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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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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洲:西方敌对势力妄图以互联网“扳倒中国”

主动争夺制话语权。意识形态较量的实质是制话语权。谁拥有了制话语权,谁就能引导民众。历史表明,对于国家、政权与军队来说,制空权、制海权与制信息权非常重要,可以在“硬较量”中获胜;但如果失去了制话语权,则可能在“硬较量”未发生之前,国家就已分裂,政权就已易手。有人说,上世纪60年代之前,谁掌控了纸质媒体,谁就拥有话语权;上世纪90年代之前,谁掌控了电视媒体,谁就拥有更多话语权;而进入新世纪后,谁掌控了互联网尤其是微博客资源,谁就拥有最大的话语权。今天的互联网已经成为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主战场,西方敌对势力妄图以这个“最大变量”来“扳倒中国”。各种反主流意识形态思潮混杂在政治性谣言甚至“心灵鸡汤”之中,在互联网上竞相发声,而且极具蛊惑力。要争夺制话语权,就必须重视舆论生态和媒体格局的深刻变化,与时俱进创新理念和手段。否则,新办法不会用,老办法不管用,硬办法不敢用,软办法不顶用,那就非常危险了。
 
在我看来,这亚洲的原文写得四平八稳,基本上哪个都不得罪。
楼主转来的红字部分,更见刘亚洲老谋深算。
 
不去收复钓鱼岛,忙着占领议论阵地,要枪何用?
 
中国政治改革新思维[/b]
(8月24日内部讲话)
刘亚洲
马上就到建国64周年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中国GCD成为中国的执政党,成立GCD领导的新政府64周年,而中国作为国家已经存在数千年。今后不能再使用“建国”这个错误的概念,应该用GCD“建政”才符合历史,当然,我这个建议只是更改一个汉字,而且也是很容易说明白的一个事情,估计也很难得到同志们的认同,因为语言和我们的思维一样,一旦形成惯性,哪怕是“建国”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概念,也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由此可见,中国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是一个何其艰难的事情。有两任总书记因此而下台,又有两任总书记原地踏步了23年,要知道我们GCD从1921年建党,到1949年建政,也才20多年的时间,为什么十三大决议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而小平同志说一个字也不能改的这个决议,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半点重新启动的迹象?
  
 大家都认为中国的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小平同志“摸着石头过河”的理论已经不适应了。如果还是被过去的旧思维旧观念所束缚,那么,我们是肯定无法过河的,这就是前两任总书记没有过河的原因。因此,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需要新思维。

  十八大召开也快一年,近平同志和新一代领导集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十八大报告说 “我们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近平同志最后也说:“不能用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也不能用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时期否定改革开放后的历史时期.。”这里就是点出了我们的守旧思维方式,那就是我们常说的“矛盾”和“斗争”的思维方式,就是国际上所说的冷战思维方式。近平同志的说法,我的理解就是改革前和改革后,都是在我们GCD执政的体制内进行变革,本来就不是“敌对”的,为什么要互相否定呢?同样,对“老路”和“邪路”的认识也不能绝对化,老路里有GCD建政的基础,所谓的“邪路”如果是指西方的宪政之路,那么“邪路”里也有我们未来奋斗的目标。

  因为中国从执政高层到乡间百姓都还是冷战思维模式,所以中国的改革走到今天,确实有点船到江心,水深浪急,无法稳定,无法和谐了。基层的党政官员面对官民冲突,只会调用军警进行强力打压,视一切持不同看法的士为“敌对势力”,而老百姓对地方官员也完全不听不信,除了越级上访外,暴力反抗的群体事件屡见不鲜,过去宣传的“鱼水情深”已经毫无踪影。
  
 而出身特殊的一代,也就是所谓的“红二代”之间,也因为这样的守旧思维而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网上不是有传言:在一个宪政问题的争论中,红二代之间有人认为宪政就是让GCD下台,红二代应该捍卫ZG的永远执政,搞宪政就是违背ZG的信仰;而红二代中的“普世宪政派”,以秦晓为代表,则认为要想国家好,只有实施宪政,别无选择。秦晓认为,自己是真诚的想改良ZG,并追问那位反对宪政的红二代,为什么把自己妻子孩子送到美国?言下之意讽刺他是虚伪的反宪政派,让自己家人享受民主自由之福,而自己却在专制的体制中收获特殊利益。这激怒了那位反宪政的红二代,破口骂娘。
  
 现在正在公开审判薄希来。在我看来,对薄的贪污、受贿和滥用职权起诉,不像过去的其他高层官员的审判可以获得共识。这次,民间和海外都有不少挺薄和反薄的人士,他们以对薄的态度划为“左派”和“右派”。自称挺薄“左派”人士坚信:薄希来是想走他们支持的社会主义“老路”,而受到来自“右派”势力的政治打压,不是单纯的经济和渎职犯罪。
  
 如果不走出这个冷战思维的怪圈,我们将永远在冲突和维稳的高压火山口上,无法预期和预防下一次更强烈的爆发,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爆发。而今天我们审判薄希来,说不定明天我们自己就站在被告席上。因此,如果不满足继续在浅水区摸石头,要想在深水区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没有新思维是绝对不可能获得成功的。
  
 这个新思维,其实就像我开头所讲的“建国”和“建政”的修改一样,并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情。我的新思维很简单,就是首先要抛弃“敌对思维”、“冷战思维”。
  
 同志们都很清楚,除了外来的侵略者,我们原来的主要敌人是谁,不就是败退到台湾的国民党吗,一开始是国民党清党,把我们清成了共匪;我们则反抗,独立建军,最后把蒋匪赶走,而今天,台属海峡早就硝烟散尽,国共最高领导人都已经握手言和了。但是我们的执政方式和思维习惯却依然没有改变,凡是体制外的人士和代表,无一不被我们“敌对化”,使他们从中国的公民,有的本来还是我们宣传的模范公民,变成了我们的维稳对象,造成我们用于国内维稳的综合成本超出国防预算的天大笑话,“八九风波”以后,我们恢复或者说强化了这种“敌对思维”,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有不同于官方的言行,都被要求“消灭在萌芽状态”,结果,无论是支持百姓维权的律师,还是从事艾滋病和环保的志愿者;无论是写文章批评政府的知识分子,还是家庭教会的牧师,都变成了我们的敌人。
  
 中国政治的新思维,可以把这些所谓的“敌对势力”,看成是我们执政党中国GCD的“反对派”。目前的体制下,他们不能成立“反对党”来取代我们,但是我们作为执政党绝对需要可以监督我们的“反对派”的存在。在过去战争年代,我们自己就是“反对派”,而我们有信心有能力不但去监督揭露国民党的专制独裁,而且有魄力有魅力去组织统一战线,最终战胜并取代了国民党而成为新中国的执政者,难道我们执政60多年以后反而失去了自信心,不能容纳“反对派”的存在?我倒是认为,我们不但要容纳国内“反对派”的存在,而且欢迎海外一切所谓的“敌对”人士回国!无论这些人是不是有所谓的“政治野心”,他们要想获得老百姓的支持,也就是根据他们在海外宣扬的“一人一票改变中国”的理念,如果他们无法在中国土地上为百姓谋福利,为中国的进步和富强作出贡献,他们不需要我们抓捕判刑,也会被他们所主张的选票所抛弃。既然我们有信心,让过去最大的敌人国民党都成了我们的朋友,为什么还惧怕海外那些少数的反对人士呢?
  
 而且,只要我们转变观念,从新思维的角度来看问题,这些的宗教领袖、公知和意见领袖、民间社团和社会活跃人士,甚至是反对党的领袖们,都可以使看作是“前体制”人士。所谓“前体制”人士,就是指没有进入“体制”的人士。那么我们的体制有没有让他们进入的机制呢?其实,即使是建国初完全没有改革的“老路”里面,本来就设计了这样的机制,比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职务,而现行的宪法与选举法,也为“前体制”人士进入体制提供了法理依据,不过在讨论体制之前,我们还是先分析社会主义体制和西方民主宪政体制的异同。
  
 我们过去的社会主义体制是延续战争年代的“对抗式”体制,这是由于前面讲的“敌对思维”造成的。因为不同的政治观点之间是敌对的、斗争的。我们采取的是专政的手段来对待不同的政治势力。而西方宪政民主制度是“竞争式”体制,不同的政治势力组建不同的政党,采取普选的手段来赢得执政权,败选的一方除了在议会里面继续利用党团来对执政党进行制衡和监督外,数年后可以卷土重来,再次通过普选与对手一决高下。这样的宪政民主体制,需要有一个成熟的公民社会的存在。
  
 我也认为目前中国马上搞这样的普选不一定合适。但是我更不赞同那些反对者的所谓“素质论”。其实这样的素质论,满清政府、袁世凯和国民党政府都拿来作为反对宪政的理由。中国民众的素质,只有通过民主的实践才可以得到提高,而绝不可能在非民主的条件下成熟。
  
 现在就来看看我们现有的体制。我认为我们将来的体制应该是“协竞式”体制,即“协商”加“竞争”,“协商”着“竞争”。过去的GCD是一个革命党,通过战争夺取政权;西方的政党通过竞选获得执政。而现在我们有GCD作为执政党,也有其他民主党派作为参政党,将来有可能国民党还要以一定方式回来,按照我的意见,甚至目前的“前体制”反对派,也可以有自己的政党来参与中国的政治改革进程,我们虽然还不能完全采取普选方式,但是也有必要的选举制度,可以有序地竞选,可以协商着如何竞选,可以边协商边竞选,我认为这样的“协竞式”的政治制度,就是我们改革的方向。
  
  改变旧有的思维模式,不再自我制造敌人,确定了未来的目标体制,那么就可以来谈谈如何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了。
  
 我认为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不是推倒一切重新开始,我们现有的政治体制,基本恢复了建国初期的设计蓝图,我们只需要防范个人特权、弥补体制缺失而已。我们的改革就是现有的政治体制的完善。
  
 这完善包括两个方面:
  
 一个是“活化”。就是说我们的体制里面有一部分的机能已经死掉了,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职能。这是因为过去的GCD作为执政党,并没有真正来推行社会主义的民主,把宪法和政协章程里面所设计的协商和竞争等民主机制,仅仅作为一种“形式”。所以,我们的人大一直被称为“橡皮图章”,我们的政协和民主党派一直被称为“花瓶”,我们的代表和委员一直被称为“举手工具”。政治改革就是要“活化”这些死掉的机能,让民主党派发挥参政、议政、监督的作用;让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通过选举的方式从自己的选区产生,成为他们选民的真正的民意代表。
  
 我们GCD有一个政治法宝就是“群众路线”。在新的形势下,这个群众路线的法宝就是选举制度,走群众路线,就是要群众选出自己的代表,就是要群众通过自己的代表来反映老百姓的心声,我看到新闻里面,在春节期间,党政领导都要到群众中间去慰问他们;国家领导到地方去视察,也经常去看望最基层的群众,了解他们的实际情况。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视察和慰问,事前都已经安排好,你哪里可以听到群众真正的想法,唯一的办法,就是选举。不但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需要群众选举,甚至从基层开始,从县市开始,要让群众通过选票来选出地方官员,并对他们进行监督。我刚才讲过,民主素质只有通过民主实践才可以提高和成熟。中国的公民社会和未来的宪政民主,必须要一步一步地通过这样的实践来建立和实现。
  
 我们的“协竞式”制度也需要这样的选举:“协竞式”选举就是协商怎如何选举。比如竞选的人选,竞选的方式,都可以先进行协商。而协竞式选举的目的就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们GCD的性质确定我们为什么而执政,而“协竞式”制度使我们可以更好地来执政。
  
“活化”了我们的制度以后,再来看前面讲的“前体制”和海外反对派人士了。有了活化的机制,如果他们真的具备胜选的个人魅力,并具有长期的准备和为民众服务的精神的话,这些人中就有一部分人可以进入到现有的体制,成为不同级别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甚至是地方官员了,我们的民意代表不应该是一种地位和荣誉,那些有了钱就可以进政协,几十年从来不投反对票的人大代表,不仅不是我们制度的优点,反而是造成我们无法正常发挥民主机制的毒瘤,再也不能允许他们在我们的改革的体制里存在了。
  
 第二点就是“强化”。我们有一系列的反腐措施和机构,但是为什么腐败现象不但不能消除,反而越演越烈?我认为现有的党内纪委和政府监察应该强化。有两个模式可以参考,一个是香港的廉政公署模式,成立一个直属中央的廉政机构。成立之前,给一个时间段,让官员自清,上缴贪腐的钱物,作为廉政的经费并既往不咎。或者参照美国模式。美国除了警察,类同我们的公安、中央情报局CIA,类同我们的国安,还有一个联邦调查局FBI。我们也不妨成立一个“政安局”,专门针对党政官员的贪腐行为进行调查。这个“政安”系统的警察,也是直属中央的,不受地方各级党政官员的辖制,有了这样的体制上的强化措施,贪污腐败一定可以根除。
  
 之所以要强化反腐机构,因为腐败的官员才是我们全体人民的敌人,之前我提到过要放弃“敌对思维”,但是不是说我们没有敌人,那些腐败分子就是我们的敌人。一些反对改革的人,本身就是担心自己的贪污腐败,因为改革而被揭露出来。反对改革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怕改革导致GCD失败去政权,另外一种人就是这些贪腐分子,他们怕改革,就是怕将来被追究。
  
 还有就是“颠覆”罪,我觉得将来还是改成“叛国”罪比较合适。美国的刑法里面也一直有“叛国罪”,虽然很少有人被这个罪名起诉,他们并没有废除,这就像美国保留死刑一样,起了威慑作用,我们也有这样的敌人,但绝不是写文章批评我们的人,也不应该是因为组建不同的政治组织的活跃人士。可以说刘晓波是我们自己把他选成诺贝尔和平奖的。不能再把国内的反对派人士抓捕后再流放到海外了。而是相反,让他们回来参与政治改革。“颠覆”罪,虽然不需要废除,但是也只能像美国一样悬而不用,威慑而已。
  
 我前面讲到我主张允许反对党成立,因为我们GCD本来就是反对党,中国现在也有其他的政党的存在,多出来一两个反对派的政党有什么可怕?而且,不是要统一台湾吗,如果马英九现在同意了,马上统一怎么办?难道让他的国民党在政协里面举举手,让他做个政协副主席就可以统一吗?当年我们GCD在延安才多少人马,多少土地,都不同意蒋介石来招安,难道人家现在有一个基本成熟的国家民主制度,还在国际上获得一部分国家的认可,他会来投降吗?除非你出兵打下来,否则,如果我们不改革,台湾永远不会回来的。
  
 国共现在已经不是敌对状态了,我们自己反而要和自己的国民所组建的组织成为敌人。其实,去除意识形态的掩饰,所有的政党成立的目标都是为了取得执政权。在中国比较特殊,但是至少在现有的宪法下,应该允反对党成立,和其他的民主党派一样参政议政。说起来很讽刺,我们过去一直骂国民党独裁,而我们现在的民主党派都是国民党执政时期成立的,没有一个是GCD执政后成立的。而在台湾的国民党已经从革命党转型为民主政党了,人家不仅允许反对党,还让他们来竞选,虽然失败了一次,但是又通过选举重新执政。我们现在,打击镇压反对党的成立的作法,一个是没有法律的依据,而是违背我们GCD立党的宗旨,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群众成立政党,在现有的体制下不可能取代我们GCD执政,只能是参政议政。而参政议政只会帮助我们更好地执政,更好地为人民服务,GCD、国民党以及一切的政党,现在都不是敌对的政党了,而是代表一部分人民群众同质性的政党,将来完全可以为中国的统一和强大而共同做出自己的贡献。
  
 现在又讲回去了,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刚才讲要强化反腐,因为腐败分子才是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是全民的敌人,而所谓的反对派人士,甚至反对党,在新的政治思维下,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有人会问,那历史问题怎么办?比如“陆驷”的开枪问题。现在都过去24年,还是一直掩盖着。
  
 这个问题比文革还大吗?文革过去十年,马上就进行了改正,并且以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方式解决了文革的问题。“陆驷”也一样,没有必要掩盖这段历史,实际上你也无法掩盖,只能给人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坏印象,而且,我们怎么向年轻一代解释我的掩盖行为?我们不是一直指责日本篡改而战侵华历史吗?我们怎么解释我们对“陆驷”事件的掩盖?
  
 以前曾经讨论过,有人提出将来GCD改名,叫社民党就可以了。过去的问题叫“GCD”来承担。这点胡总书记明确反对改旗易帜。而且改了名字,GCD就消亡了。人家中国民主党都十五年了,我们一个新的党,凭什么由我们继续执政?我个人觉得改名不妥。
  
 和文革一样,采取主动平反,GCD有过错,但是是决策者失误造成的,由决策者承担,对受害者进行赔偿。GCD要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而且,党内高层,当时的总书记不是投了反对票吗?我以前说过赵子同志是想历史留名,而他和胡跃邦同志使GCD可以有平反“陆驷”的资格。
  
 最后,谈谈我对未来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预想:
  
 第一,司法必须独立。还是看现在的薄希来公审。我们来比较一下,台湾的陈水扁“总统”也被司法起诉,但是在正式定罪前,他是无罪推定的。在美国如果没有确凿的事实依据和法官出具的搜查证,你都不能去搜查人家,因为有宪法的第四修正案的保护。我们这里首先是开除公职,然后“双规”了,然后才搜集罪证。现在济南正在公审,法官还没有判决,我们的媒体却一边倒地代替法官对薄希来进行了判决。
  
 其实,要是我的意见,到今天为止的举证来看,薄希来应该无罪释放。首先,他妻子作为证人指控他贪污收贿,辩护方却无法当庭质证,而且妻子对丈夫的犯罪指证,法庭能不能作为证据?贪污收贿的证据,都是证人证言,有些是犯罪嫌疑人和证人两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只相信证人不相信薄希来的证言?我不是支持薄希来,我刚才还说要强化反腐,但是我们的司法必须要改变。一切案件,哪怕是起诉国家领导人的案件,只要交纳案件费就应该立案,美国每年都有人起诉总统,总统照样要清律师去应诉打官司。哪有我们这里因为政府打招呼就不予立案的笑话?陈水扁已经判刑入狱,人家照样可以出书,甚至重新申请加入民进党,居然还被批准了。我们这里行吗?
  
 而且,司法独立是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的最后底线,我们这里的法官却和当事人的律师一起去吃喝嫖赌,简直是匪夷所思。
  
 第二,就是言论自由,今天我想说,古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我们今天的GCD官员,却不如几千年前的古人。而且,现在不是传统的报纸电话电视台一统天下的时代了。网络出现后,不到几分钟就传遍全世界,你怎么防堵。
  
 我们不但对传统的媒体进行控制,这两天又看到国内打击网络谣言,仿佛又一场运动开始了。根据我了解的美国的法律,现在看到的网络谣言,应该属于民事侵权案件中“DEFAMTION”,就是“诽谤”,在美国应该由受害人到法院去起诉造谣者,在中国怎么就变成公安机关出面抓人,媒体一起进行抨击的“运动”呢?如果“诽谤”针对的是名人或官员,那么在美国还享有宪法规定的言论自由的保护。这样的法律,就是保证普通民众以舆论的方式对名人和官员进行监督。我们这样进行运动式打击,不是彻底消灭了舆论监督的可能性吗?我这里以美国的法律举例,因为我认可美国的司法是相对独立的。其实台湾也是这样,这是我们将来的主要目标。
  
 第三,地方选举,我认为这是一步好棋,可以作为启动政治体制改革的当头卒,先过河去,现在看看地方上的官民冲突,那些官员一心为自己的政绩,不顾侵犯当地民众利益。如果他们是由民众用选票选出来的,他还会那样去做吗?他政绩再好,也不会得到老百姓的选票,他的官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上不上去了。而且,我说要让反对派参加选举,他们有不同的看法,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也许你的看法是对的,那就让老百姓的选票来说话。选上你了,你就好好做人民的公仆,在体制内发挥你的能力,造福一方百姓。我看县市一级的普选条件应该成熟了。我们既然号称是先进的代表,难道60多年的执政,才让老百姓自己选村长,和台湾的老大哥国民党一比较,人家都直选总统了,我们的执政水平也太低级了吧!不要怕GCD选举失败,你为什么要挑那些只会拍马屁的人出来选举?那些活跃的有群众基础的社会人士,你不能主动让他们加入GCD,代表GCD来选举吗?将来的地方党组织,应该以选举为主要参考系数,来发展基层党员和提拔干部,这样一来,就可以从根本上消除现在官场流行的潜规则。可以说,基层的干部有很多是行贿上来的,然后再利用职权贪污受贿,得到更多的钱去作为活动场所经费,向更高的职位去爬。通过地方选举这个马前卒,可以彻底改变官场“逆淘汰”,这样一来,GCD的官员必须是既有群众基础,又有行政能力和选举经验。将来真的开始全国性的普选,GCD也有选举获胜长期执政信心。
  
 第四,新的政党政治。只要在社会主义宪法的前提下,所有的政党都允许存在,他们都是社会主义的政党,成立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可以在“协竞式”的体制内进行选举,参政议政,监督执政党。我觉得一个政党为了存在和发展,其基层组织的主要任务就是寻找有能力的候选人代表本党参加选举。如果GCD的基层组织选人机制发生了变化,凭借现有的执政资源,完全可以在大多数的县市选举中获胜。这样发展下去,未来的中国可能也会有2-3个政党存在,其他的都会被淘汰或者被合并。社会主义两党制不但可以搞,而且在协商竞争的体制下,可以搞得比西方的完全竞争式的两党制还要好。
  
  最后,我想谈谈我看过的一个电视节目的感受。是介绍动物的迁徙的节目。一大群野牛、野羊,因为雨季的变化要迁徙,它们到了一条洪水滚滚的大河面前。越过大河,就有雨水和青草,生命就会延续和繁衍。留在此岸,只有干涸的土地、饥饿和死亡。它们没有任何犹豫,生命的本能促使它们争先恐后一头头跳入大河,向对岸奋力游去,少数受伤的,体力不支的,被洪涛卷走;然而大部分的牛羊还是成功地登上彼岸,继续向着水草的方向迁徙。
 
第二,就是言论自由,今天我想说,古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我们今天的GCD官员,却不如几千年前的古人。而且,现在不是传统的报纸电话电视台一统天下的时代了。网络出现后,不到几分钟就传遍全世界,你怎么防堵。
  
 我们不但对传统的媒体进行控制,这两天又看到国内打击网络谣言,仿佛又一场运动开始了。根据我了解的美国的法律,现在看到的网络谣言,应该属于民事侵权案件中“DEFAMTION”,就是“诽谤”,在美国应该由受害人到法院去起诉造谣者,在中国怎么就变成公安机关出面抓人,媒体一起进行抨击的“运动”呢?如果“诽谤”针对的是名人或官员,那么在美国还享有宪法规定的言论自由的保护。这样的法律,就是保证普通民众以舆论的方式对名人和官员进行监督。我们这样进行运动式打击,不是彻底消灭了舆论监督的可能性吗?我这里以美国的法律举例,因为我认可美国的司法是相对独立的。其实台湾也是这样,这是我们将来的主要目标。
  
 
真是刘校长的帖子么?内部讲话,从哪里流出的,秦晓何方神圣?
 
媒体比ZG更急为薄定罪,确实跟不厚一样薄,很横很暴力啊。
 
QUOTE(好讲风凉话 @ 2013年10月15日 Tuesday, 06:54 PM)
第二,就是言论自由,今天我想说,古人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我们今天的GCD官员,却不如几千年前的古人。而且,现在不是传统的报纸电话电视台一统天下的时代了。网络出现后,不到几分钟就传遍全世界,你怎么防堵。
  
 我们不但对传统的媒体进行控制,这两天又看到国内打击网络谣言,仿佛又一场运动开始了。根据我了解的美国的法律,现在看到的网络谣言,应该属于民事侵权案件中“DEFAMTION”,就是“诽谤”,在美国应该由受害人到法院去起诉造谣者,在中国怎么就变成公安机关出面抓人,媒体一起进行抨击的“运动”呢?如果“诽谤”针对的是名人或官员,那么在美国还享有宪法规定的言论自由的保护。这样的法律,就是保证普通民众以舆论的方式对名人和官员进行监督。我们这样进行运动式打击,不是彻底消灭了舆论监督的可能性吗?我这里以美国的法律举例,因为我认可美国的司法是相对独立的。其实台湾也是这样,这是我们将来的主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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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博后:你反客为主啦!这么引人注目的文章怎么将它贴在我的背后呢?你应该以独立的主题转发啊!能说明此文出自何处吗?以免网友疑虑――怎么看本文都有点"周大炮"(立波)的风格,连“六四”事件、希来“无罪论”这么出格的话题都拿来“秀”,这将军会不会姓李,名鬼啊?
 
QUOTE(db_liangxg @ 2013年10月15日 Tuesday, 10:59 PM)
好博后:你反客为主啦!这么引人注目的文章怎么将它贴在我的背后呢?你应该以独立的主题转发啊!能说明此文出自何处吗?以免网友疑虑――怎么看本文都有点"周大炮"(立波)的风格,连“六四”事件、希来“无罪论”这么出格的话题都拿来“秀”,这将军会不会姓李,名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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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独立主题转发的话,跟帖超过500次我怎承受得了?
 
补充最后一段:像那群野生动物一样,我们今天已经跳入了河流,趟过了浅水区,进入了深水区。回头很安全,但是那是死亡;向前有危险,但是彼岸有新的曙光和新的舞台。因循守旧的思维,我们只能在河流中徘徊止步,有了新思维,我们可以抛弃历史包袱勇敢地向前。   GCD人有开天辟地的勇气,更有脱胎换骨的信心。
 
QUOTE(db_liangxg @ 2013年10月15日 Tuesday, 10:59 PM)
好博后:你反客为主啦!这么引人注目的文章怎么将它贴在我的背后呢?你应该以独立的主题转发啊!能说明此文出自何处吗?以免网友疑虑――怎么看本文都有点"周大炮"(立波)的风格,连“六四”事件、希来“无罪论”这么出格的话题都拿来“秀”,这将军会不会姓李,名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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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有李逵碰上了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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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晓是南风蜴力捧的银啊。南风蜴有极强官方背景,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内讧了咯,呵呵。
 
昨居天子堂,今为狱中郎的案例不是少数,看看不厚,伴君如伴虎呢,嘿嘿。一官半职者看草民可怜,草民却自得其乐。小心风高浪急,江心翻船,嘿嘿。
 
请教:
搜刘亚洲的网文,甚少写这种简报式的短文。另:立波同学惯写这种文体么?呵呵。
 
QUOTE(不上道 @ 2013年10月16日 Wednesday, 09:16 AM)
请教:
搜刘亚洲的网文,甚少写这种简报式的短文。另:立波同学惯写这种文体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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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介意,我也只不过想“秀”一把而已,没有奚落好搏后和立波同鞋的意思。
 
QUOTE(db_liangxg @ 2013年10月16日 Wednesday, 10:26 AM)
别介意,我也只不过想“秀”一把而已,没有奚落好搏后和立波同鞋的意思。
[snapback]3590089[/snapback]​



世界很大,网络很小,小到一根线就可以装下整个世界。所以外面的世界是精彩还是无奈,很容易了解。

如是真心则我多嘴,如仅是职责,何必认真?
小张嘎骂鬼子汉奸:别看现在闹得欢,只怕将来拉清单。出来混始终要还的,古今皆然。
 
QUOTE(好讲风凉话 @ 2013年10月16日 Wednesday, 01:19 AM)
如果以独立主题转发的话,跟帖超过500次我怎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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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BRT爆炸事件评帖被拘第一人
http://cxm.bokerb.com/481934.html
 
刘亚洲言说的范围还不止于军事:

“腐败成了中国最大的经济损失,最大的社会贪污,最大的政治挑战。”

“中国的希望在党内,党内的希望在中央,中央的希望在上层。”

“有人说打台湾不要用什么新式武器,派几个公务员上岛去,吃喝两三年,绝对把它吃光了。”

http://baike.so.com/doc/2627857.html#2627857-2774742-0
 
刘校长(政委,比真实校长高)大名早有耳闻,百岁空军等军事题材,对军事有稍许兴趣的朋友应该都不陌生。
2004(甲申年)发表《甲申再祭》,缘起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1944年,ZG处一个历史路口,面临方向性问题节点时,郭文以1644明亡、李自成失败而满清入主中国历史为案例,为ZG开的药方,是为《甲申三百年祭》。当时社会上和ZG内部,都以李自成自喻。2004,又一个甲申,ZG跟60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甲申再祭》当时属盛世危言,文中居安思危之情和独到视角,无愧ZG军中文胆之称谓。
凤凰网刑发刘校长之文,跟刘校长一贯文风大相径庭,如真出自刘校长之手,当属秦命作文之范畴。
 
刘亚洲:甲申再祭(全文)

又逢甲申。

三百六十年前,公元1644年,农历甲申年,中国天地大变。一个旧王朝死了。一个新王朝刚从母胎里生出来也死了。一个更新的王朝跃上了历史舞台。这个王朝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他们自己。我们今天的一切都与这个王朝有关。

六十年前,公元1944年,郭沫若在延安写了《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已是革命胜利的前夜,这篇文章对中国GCD夺取全国政权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泽东相当看重这篇文章,把它奉为党内整风文件。今天读《祭》文,有褒亦有损。褒,它促使我党吸取了李自成失败的教训;损,它鞭笞的是封建之尸,宣扬的还是封建之魂。文笔顺,动机也纯,唯立意矮了三寸。我们当然不能苛求前人,连毛泽东也不能免俗呢。毛泽东从西柏坡进北京的时候,一只脚踏进吉普车,兴冲冲地对周恩来说:我们今天是进京赶考啊。我们决不做李自成。他说:“还有殿试呐!”毛泽东虽然是开玩笑,可还是反映了他心灵深处的暗影。我们GCD人不能做李自成?仅仅不做李自成就行吗?我们不仅不能做李自成,我们谁都不能做,只能做自己。GCD是人类之旗,在漫长的封建长河里根本没有参照物。事实上,我们当然没有做李自成,但我们的脉管里有李自成的血,“赶考”能打满分?进城后,运动蜂起,争斗惨烈。革命吞噬革命。人民专政人民。神州又一次“陆沉”。这种情况直到邓小平时代才结束。

甲申年对中国人有特殊的含义。重温甲申,心中犹有万马奔腾。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想说:一切当代史都很难跳出历史(一切当代史都会对应历史)。为了明天而逼近历史。遂有此文,再祭甲申。
 
一、合格的领袖

甲申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国的历史就是领袖的历史。也就是说,纯粹是英雄的历史。当我们说人民创造历史的时候,其实是说人民的代表――英雄――创造历史。在西方,在英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前,其历史也一样是领袖的历史,但自那以后就渐渐不再是了,今天尤其不是。中国没有宗教。中国真正的宗教是儒教。儒教不除,君主坚挺。一个人的历史就是全部历史。全部历史就是一个人的历史。我们民族总是格外需要领袖。

1644年,中国有四个皇帝:顺治(其实是多尔衮)、崇祯、李自成、张献忠。哪一个是合格的领袖?历史这个女人只对合格的领袖敞开怀抱。不合格者是为优胜者扫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发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场历史的交媾的话,那么不妨可以这样比喻:崇祯把房间打扫干净,李自成把床铺好,张献忠替人家宽衣解带,最后多尔衮兴冲冲地云雨巫山。

崇祯皇帝显然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统治者。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坏的一个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统中有着最无耻的基因。崇祯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国之君。”他怎么不是?他扎扎实实是亡国之君。明朝亡在他手里是历史的必然。亡得应该,亡得毫无悬念。古来亡国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祯皇帝是以毁灭人才亡者。通览晚明史,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崇祯皇帝仿佛与他手下那些人才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们置于死地而后快。

征战天下的战略就是重用人才的战略。明虽亡,仍人才遍地。今天中国虽饱经了磨难,仍人才济济。关键是怎么发现和使用他们。同样是一批人,在崇祯皇帝手里是亡国之臣;在李自成手里是阿谀奉承之臣;在多尔衮手里却成了开国之臣。这个事实,三百年以降,仍极具警醒力。

数千年来,中国的社会形态不仅是“人治”,而且是“一人治”。朕即天下。“一人治”下,人才愈多,天下愈稳。崇祯为什么不学刘邦、李世民,管他视人才为奴才也好,或视奴才为人才也好,总是源源不断地开发,使江山长治?这便是崇祯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决定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决定民族的命运。他把自己当天才,把臣属当庸才。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偏偏是个庸才。二流的领导不敢用一流的部属。崇祯充其量是个三流货色,敢用谁?人才不用,国家必亡。

崇祯为什么不能用人才?史载:“帝刻忌。”何谓刻忌?猜忌和嫉妒,再加刻薄。他拥有世界最大的帝国,心却比针尖还小。有两点可以说明:一、他不敢负责。李自成兵临城下,有人建议调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入援京师。此举意味着放弃辽东。崇祯皇帝明明想这么做,而自己偏不说,要让臣属们说。臣子们早看透了这一点,偏不说。最富于戏剧性的一幕是,崇祯召一个大学士商议此事,大顺军的炮声已在西直门外隆隆响起。崇祯说:“今事已急,此议如何,你说一句话就可以定夺啦!”那个大学士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崇祯追问再三,大学士始终像个哑巴。崇祯皇帝一跺脚,回后宫去了。须臾,城破。二,崇祯具有深刻的农民性格。这一点无疑是朱元璋血脉。“东事”和“剿匪”都需要钱,前方再三告急,崇祯甚至打算借民间一年的房租,结果全国怨声鼎沸,骂崇祯皇帝是“重征皇帝”。他没有钱吗?李自成破紫禁城,打开皇宫藏钱的地方,不禁惊呆了。库中“有镇库银,积年不用者三千七百万锭,金一千万锭,皆五百两为一锭。”有许多金银都发霉了。如此巨大的积蓄,何愁发不出军饷?李自成吃了个饱。

人才中不乏天才。崇祯更不敢用天才。袁崇焕就是天才,所以才死得那么惨烈。史载,袁崇焕对崇祯皇帝说:“予我钱粮兵马,我一人足以守辽。”多豪迈!崇祯无语。他为什么无语?他阴暗的心里那一刻飘过什么呢?我觉得那一刻他肯定生出了一丝嫉妒心。我就不信崇祯后来能被皇太极那么拙劣的反间计瞒过,磔袁督师于市。根据崇祯的性格,我敢说他可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嫉妒。中国人也最不缺嫉妒。培根说嫉妒是“凶眼”。崇祯皇帝就拥有这样一双凶眼。弗洛伊德讲,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西方文化克制这个东西。《圣经》中明确把嫉妒列为七宗罪之一。中国文化则放大了这个东西。西方文化是制造天才的文化,中国文化是扼杀天才的文化。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本质上就是一部扼杀天才的历史。思想压抑、嫉妒杀人。每个人都是嫉妒者,每个人又都是被嫉妒者。在中国,思想或行为出众者,要么一棒子就把你打回去,要么你得具备权势背景。中国文化告诉我们,离天才一定要远,因为天才是要伤人的。天才总是得不到同时代人的原谅。人们从不赞美活着的天才,而只赞美死了的天才。离统治者越近,天才越不幸。

张献忠的嫉妒心也很强,包括嫉妒知识分子,嫉妒人才,但他有一点比崇祯皇帝强:招数使在明处,不像崇祯那样偷偷摸摸的。张献忠在四川称王后,开科取了第一任新科状元。其人才华横溢,张献忠整天让他不离左右,时刻垂询,可没多久却又杀了此人。有人问其故,张献忠捋着大胡子说:“我太爱这小子了!”嫉妒在中国人身上,决不止于心理的冲动,而是经常表现为嫉妒的行为,表现为实际地迫害他人,乃至杀害他人。

扼杀人才,扼杀天才,必然鼓励狗才。天才孤傲地守着自己的信念,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地狱。袁崇焕被凌迟时,北京老百姓把他的肉吃了个干净。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天才者的地狱。狗才欢快地守着主子,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天堂。狗才有三个突出特点:一、向上爬。“哪里有向上爬的动机,哪里就有吹捧。”(斯坦格尔语)二、向上告密。嫉妒者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三、造谣中伤。被造谣者只有掌握了权力,造谣者才会把嫉妒变为恐惧,把仇恨变成崇拜。中国人自古以来只崇拜权力,不崇拜天才。

李自成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吗?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悲剧不在于他输了,而在于他差一点赢了。他当然是英雄。人们成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因为历史的误会,有人是因为历史的巧合,而李自成成为英雄是因为历史的无情DD先对他有情,继而对他无情,因此他特别令人同情。在李自成牺牲三百年后他的遭遇还那么强烈地撞击着一个旷代伟人的心。李自成的铜像今天就寂寞地耸立在北京城北边,那是他进京的方向。他已经被人们写滥了。但人们尚未发现的是,他输在同他的对手崇祯皇帝一样的弱点上:农民性格兼小家子气。历史再无情,也是由他本人书写的。在中国,农民性格毁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领导人,包括毁掉了发誓不做李自成的人。农民问题是我们今天依然要面对的问题。中国自古奉行小自耕农本位,大地主很少,因为中国反对土地兼并有两千年历史,地主不能成为决定因素。小自耕农以家庭生产为主,没有剩余资本,纵有剩余劳力,也无法输出,这就是中国没有工业的主因。穷人喜欢骂富人;富人又喜欢骂更富的人。农民就在这种低层次上可劲儿地徘徊。李自成进北京后,完全是一副庄稼汉作派。国家已是他的了,可他还要敛财。一如崇祯,国家已不是他的了,还要敛财。李自成全盘接收了崇祯的国库不算,天天还要对达官贵戚们严刑考掠,搜刮金银。大顺军从进京到离京,一共四十二天时间,几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银运往西安。吴三桂起兵后,李自成亲征山海。大顺军精锐悉出。可这些远征军战士居然带着大包小包去打仗。何物?全是劫掠来的珍宝。还带着女人。闯王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捞一把呀。他根本无意在北京建都。他说:“陕,吾之故乡也。富贵必归故乡。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他的眼光只比项羽前进了十公里。

李自成一生都在战场上驰骋,可是他最大的对手却是他自己。他没有改变自己,因此他也无法改变世界。他的战场是如此辽阔,他的胸襟却如此狭小。有趣的是,他和崇祯皇帝一样,也是一个妒才嫉能的人。他杀李岩,与崇祯杀袁崇焕异曲同工。宋献策送给他的图谶“十八子,主神器”,明明是千年前李存勖[注:李存勖,李克用之子,后唐的建立者。他本是沙陀人,因其父子镇压黄巢有功,被唐王朝赐姓李。后唐建立前,李存勖着人编写了拥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图谶。]炮制的东西,却像梦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心。李岩亦姓李,也是人才,近乎天才,他便举起了屠刀。李岩不过是常对他提点不同意见,便不能容。在中国,每一个想要提不同意见和敢于提不同意见的人,最后都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提不同意见,是在举国皆奴中成为自由人的最起码的先决条件。提不同意见,就是对狗才宣战,但往往失败。要想生存,就是要把自己的真面目包起来。“古今中外,只有中国的脸谱多,令外国人叹为观止。”杀李岩,牛金星起了重大作用。这应了鲁迅的一句话:暴君统治下的臣民,可能比暴君更残暴。幸亏李自成失败了。如不失败,大顺王朝不会比大明王朝好到哪里去。总得有人失败,否则,在专制道路上会人满为患。

农民的革命性甚不坚决。李自成也不是一个彻底的革命者。逼反吴三桂后,李自成决意亲征。宋献策和李岩都劝他不可贸然出征,说:“皇上去于皇上不利,三桂来于三桂不利。”他执意要去。但他嘴上说打仗,心里还抱有幻想。首鼠两端。既不坚定,又有欲望。离开北京时他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吴三桂的父亲,一个是原山海关监军,吴三桂的朋友。此举说明,他还想招安吴三桂。李自成优柔,吴三桂果断,多尔衮更果断。碰撞的结果自然可知了。打则打,和则和。打了就不能和,和了就不能打。失了身就不要立牌坊。过高的欲望必须克制。短期内巨大的成功挑起了李自成天一样的欲望。从这个意义上讲,短期内的成功也许不是成功。

张献忠似乎不值得多说了。他不是人,近禽兽。他已然变态了。他的变态因绝望而起。大明王朝被昔日伙伴李自成推翻。清军又席卷中原。天下无论如何是论不到他坐了,不免自暴自弃。张献忠在四川的暴行,千年的岁月也冲刷不去。2002年我到成都任职,成都附近某县基建,挖掘出近万具白骨,据考证也是张献忠所为。甲申年十一月初十,大西军驱赶人们到成都东门外九眼桥屠杀。当刽子手将要举刀时,迅雷炸响三声,张献忠怒斥苍天:“你放我到人间来杀人,今天为什么用雷来吓我?”命令士兵驾起大炮,对天空连放三炮。这一天,被杀者无算,尸首塞满了河道,九眼桥也因此而折断。张献忠军每屠杀一个地方,都详细记录所杀人数,其中记有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朵几大堆。说明他变态最好的例证是这么一件事:打下麻城,他把妇女的小脚砍下来堆成山,带着他最心爱的一个小妾去参观。小妾笑着说:“好看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要再有一双秀美的小脚放在顶端,就再好也不过了。”张献忠笑咪咪地说:“你的脚就最秀美。”于是把小妾的脚剁下来放到“山尖”上。张献忠说:“不亦快哉!”

甲申年明清鼎革战争中,中国唯一合格的领导者是多尔衮。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口号叫“振兴中华”,多尔衮就是振兴中华的功臣。多尔衮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虽然他不是汉族人的骄傲。满清入主中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拯救了中华民族,不过不能说它拯救了中华文化。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今天均不复存在。埃及人和希腊人都不是过去曾经创造了文明的那个原住族。为什么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恰恰是少数民族一次一次给汉族输入新鲜血液。少数民族主要来自北方。中国的威胁始终在北方。中国的希望也始终在北方。我做过一个统计,中国古代的皇帝基本都出自北方,哪怕在南方当皇帝的籍贯也在北方。建都最多的地方是陇海铁路沿线,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或其左近。河南是汉族的发祥地,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可现在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全国人民揶揄河南人民。河南人民怎么了?没有河南能有中国吗?

在朱元璋家族手里,汉民族已经烂透了。明朝哪里出现过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封建之树常青。中国已成死水。死水只有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变臭,变烂。一切都逼近绝境。就在这个关头,英姿勃勃的多尔衮登场了。满族人具有极大的进取心。他们在关外的日子过得挺滋润: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政治清明,军队剽悍。但他们没有满足于此,把目光投向中原。中原到手后,他们的步伐仍没有停下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注视着远方。和成吉思汗一样,八旗铁骑几乎把冷兵器时代的征伐演绎到了完美的极致。多尔衮及其后代对中国历史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国家的完全统一。直到今天,我们还享受着睿亲王留给我们的这一笔丰厚的遗产。清朝接手明朝时,明朝只剩下三百五十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没有多尔衮,今天我们出山海关就出国了。出嘉裕关也一样。中国领土在满清人手里翻了三倍还多。清朝留给民国的领土是一千一百万平方公里。

明朝是个大国,但汉民族是个弱势民族。清国是个小国,但满族是个强势民族。强势民族最醒目的标志是,它的心胸非常开阔,什么好的东西都可以接受。因为开阔而虚心,又因为虚心而开阔。它像崇拜自己的祖先一般崇拜汉文化。梁思成先生当年曾陪同一位苏联建筑家参观故宫。面对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皇家建筑群,那位建筑家说:“我禁不住要跪下来了!”想必多尔衮在踏进紫禁城的那一瞬间,也会生出同样的感觉吧,否则你就无法理解他和他的子孙为什么那样如饥似渴地学习汉文化。满清开国,面临的问题是汉化。满清亡国,面临的问题是西化。开国的摄政王汉化成功了,实则是失败了。亡国的摄政王西化失败了,实则还是失败了。[注: 有清一代,一共出了两位摄政王,第一个是摄政王多尔衮,第二个是摄政王载沣,末代皇帝溥仪之父。故有谚曰:“成也摄政王,败也摄政王。”]

满清从不拒绝在他们看来是优秀的东西,这正是他们强盛的原因。在所有的优秀东西中,他们最不拒绝的是人才。这有点像今天那个最强大的、称霸全球的国家。

它如大海吸百川般地吸纳全球人才,特别是中国的人才。现在,一流的人才在国外,二流的人才在沿海,三流的人才在机关,搞腐败。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籍。目前在许多西方强国都可以组成北大、清华的尖子班。中国缺乏人才吗?否。中国缺乏容纳人才成长的土壤。明朝也一样。崇祯自毁长城。清朝皇帝像重视生命一样重视人才,包括重视敌人阵营中的人才。锦州总兵祖大寿曾杀死无数清兵,投降后又逃跑,十年后再降,皇太极仍能容忍,使用。器量如海。难怪无数人才死心塌地为之卖命。此种宽容大量,不要说朱明王朝差远了,就是李世民也要自叹弗如呢。多尔衮又在皇太极之上。吴三桂来降,多尔衮立即给了他与自己平等的待遇----封王。

今天读史至此,我辈仍觉惭愧。我曾去过满清的发祥地赫图阿拉城(在辽宁省新宾县),城廓狭小。可此地怎么能养育出心比天高的爱新觉罗们呢?入关前,他们活得再有滋味,也不过是解决了温饱。史载,山海关大战前,清军驻欢喜岭,战前吃的是菜肉包子。即将投入一场决定民族和国家命运的大决战,当是饱餐士卒,肯定拿最好的家当,却不过是菜肉包子,可见平时他们吃些什么。但就是这些视菜肉包子为佳肴的人,竟有气吞宇宙的气概。

赵无眠认为满清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朝代之一,此说虽有争议,但不争的是,清朝十三个皇帝在帝王群中是排名靠前的,尤其与明朝十三帝比。爱新觉罗氏品种优良。朱氏残次。爱新觉罗氏中佼佼者首推多尔衮。努尔哈赤有军事天赋,皇太极有政治天赋,多尔衮兼而有之。今天回顾甲申年历史,我们清晰地看到,在多尔衮身边簇拥着一个人才班子,也就是今天我们讲的精英群。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当今世界强国的政府也有这样一个精英群。它是靠制度确保精英登上政权的宝塔尖的,多尔衮则是靠感觉把精英们拢到宝塔尖的。两个相隔数百年的精英群都具有一些共同特点:①有一条连续、完整、清晰的战略思路。汉朝对匈奴的胜利固然有刘彻的决心,霍去病的豪情,张骞的顽强,李广的勇敢,但最重要的却是战略思路完整而有延续性。战略的较量有点像武林中高手过招,在凝神运气之际胜负已分,甚至不必刀刃相交。“9・11”事件之后,那个国家迅速抓住这一契机,一举突入中亚,控制了彼得大帝做梦都想染指的地方,这绝不是临时即兴发挥,而是有着非常长期的战略研究和准备。②不犯错误,少犯错误,犯了错误能及时改正错误。而缺乏精英群的国家则很容易犯错误,常犯错误,犯了错误还不知道改正错误。两个精英群的不同在于他们的结局:那个国家的人才始终是人才,在朝在野都是人才。中国历代统治者包括多尔衮在内,对待人才的态度就像对待厕所一样,需要的时候上一下,方便完了就完了。所以中国的厕所都很脏。

多尔衮的聪明使他拥有了巨大的人才库,而人才库又使他变得更聪明。多尔衮的每一个举动都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受封“睿亲王”,当之无愧。甲申年,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签收的是怎样一个巨大的摊子呀。你看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帷幄中迭出妙策。仅用人一项,就不知超出崇祯千万倍。吃掉中国后,他脚下不仅匍匐着汉人,还有蒙古人、回人、藏人。清朝分而治之,分而用之。对藏族人,用宗教。你不是信佛吗?我在承德给你建庙,全部仿造拉萨的气象,请喇嘛来当大爷。对蒙古人,用婚姻。你不是不安份吗?我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给蒙古的王子,她们生的儿子,都是我的外甥。你长大了,会造舅舅的反?

对汉人,那就不客气喽。汉人远没有蒙古人和藏人那般幸运。多尔衮对汉人用了两手,两手都很硬。一手是把汉族的儒教神圣化。多尔衮进关不久就演了一出祭孔的剧目。接着兴科举。他知道汉人有个毛病,就是好做官。我给你做官的希望,你就会服服帖帖的。另一手是镇压:杀人,剃发,换衣冠。这又是对儒教的强奸。儒教的先师讲过,头发肢体受之父母,不可动。我偏动。满人剃发,前额不留发,为的是在纵马奔驰和射箭时避免散发遮住视线。而颅后一条粗大的发辫,露宿时可做枕头。汉人剃发,则纯粹是亡国,不,纯粹是亡种的象征。最彻底的征服是心理的征服。外表的变化对一个人的心理有着重要的影响。对一个男人来说,剃发近乎于阉割。在某种意义上远甚于身体的死亡。多尔衮的剃发令实则是一种精神凌迟。三百六十年了,我们汉人的伤口还在滴血。在中国境内,只有一个民族必须剃发,那就是汉族;只有一个民族必须改换衣冠,那还是汉族。多尔衮敌视汉族人的心态与他崇拜汉文化的心态同样强烈,却又出色地统一在一起。今天,汉族成了全球唯一没有民族服装的大民族。前不久在上海亚太经济组织会议上,全部领导人都按东道主的服饰穿着,被称作“唐装”。那是什么“唐装”?那分明是满洲的马褂嘛。旗袍和马褂是多尔衮留下的纪念碑。
 
二、机会与机遇

最不容易得到的而又最容易从指缝中溜走的,是机遇。机遇就像个小偷,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你却损失惨重。一个民族的生命固然漫长,要紧处也就那么一两步。

我个人理解,机会和机遇听起来相同,其实有区别。前者小,后者大。前者往往是由英雄来把握的,后者则需要人民、甚至需要文化和历史来把握。甲申年,崛起的满清王朝同时面临着机会和历史机遇的挑战。它极好地把握了前者。

谁掌握了胜利谁就掌握了历史。谁掌握了机会谁就掌握了胜利。纵观古今中外历史,伟人所以称其为伟人,就是抓住了机会。机会是一个区别英雄与狗熊的台阶,上一步什么都是,下一步什么都不是。看似一小步,往往需要一辈子的苦功来走。英雄人物对机会的把握,恍如精彩的一击,却用的是一生的心血。

李自成起陇亩,不读书,凭着直觉闹革命。他对机会的把握向来问天。崇祯元年元旦,大雪,李自成与几个穷哥们在山中饮酒。兄弟们推自成为首造反,道:“或取皇帝,也未可知。”自成说:“当问天。”取一支箭插雪中,深深一拜,曰:“若可作皇帝,雪与矢齐;不然,则否!”结果,漫天大雪飘然而下,雪没过箭羽。自成大喜,遂起。十余年后,他进北京。在承天门也就是今天的天安门下,他又问天。对准承天门的匾额张弓搭箭,道:“若射中‘天’字,便坐稳天下。”结果不中。一头一尾,两次用箭,说明他的思想还停留在朴素的初级阶段。

李自成占领西安后,成立了大顺政权,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此刻,明王朝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的对手是谁呢?就是在山海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洲人。只有满洲人的力量可以使李自成的事业发生重大逆转。一如今天,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DD那个当今块头最大的家伙DD的力量能使中国现代化进程发生重大逆转,其他国家都办不到。甲申年的李闯王需要什么?时间。今天的中国需要什么?时间。倘若李自成不要急于北上,把北京留给崇祯,其实也是把从山海关到大同、宣化一带的长城防线留给多尔衮。尤其是山海关,从明初起到今天已修了二百多年,固若金汤。更有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实为天险。甲申年以前,清军四次入关,都是从山西、蒙古、河北等地破边墙进来的,饱掠之后又循原路退出,不敢久居,就因为山海关横亘。没有山海就没有中原。李自成应当在西安把屁股坐稳。取了关中他处于多么有利的位置呵。刘邦和李世民在向他招手。百二秦川,金城千里,那是古中国的天府。李自成又是陕西人,在桑梓无疑魅力无穷。经营好根据地,再争雄。那时中原鹿正肥。

甲申年的西安弥漫着一股浮躁的空气。轻易到来的胜利使李自成丢掉了耐心。耐心是伟大的东西,但它看上去平凡,是一种伟大的平凡。谁有耐心谁就会成功。皇太极的耐心是相当出色的。几次入关,他的马首都曾叩北京。八旗士兵们肯定不止一次在北京灰色的城墙下咽下口水。许多臣属都劝皇太极拿下北京,但皇太极谆谆开导他们:明朝是一棵大树,根深叶茂,现在以我们满清的力量,还一下砍不倒它。取了北京也没有用。我现在带你们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棵大树的枝蔓一根根砍掉。今天砍一根,明天砍一根,天长日久,它就成了枯干。最后轻轻一推,便轰然倒地。皇太极这一番充满哲理的话已和他的英名一同载入史册。皇太极要的不是一座北京,他要整个中国。历史也正是按皇太极的预测亦步亦趋。李自成如果有皇太极一半耐心,大顺军就可能统一黄河和长江流域。彼时满清若再问鼎中原,成本必大不同。

李自成对机会的把握停留在初级阶段,满清王朝对历史机遇的把握也停留在初级阶段。当我用中国眼光来审视甲申年时,我为中华民族的幸运而欢呼。当我用世界眼光来审视甲申年时,我又为中华民族的不幸而嗟恨。正是在甲申年,在世界另一端的英国,克伦威尔率领着国会军在马斯顿草原战役中取得决定性胜利。这次战役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成功的重要标志之一。在崇祯皇帝自缢五年后,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查理一世走上了断头台。十七世纪四十年代,东西方先后有两位大国的君主走向死亡,可他们的死亡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结果:西方资产阶级以崭新的面貌登上世界历史舞台。中国却又一次以暴政取代暴政。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讲是没有历史的,因为它只不过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能从中产生,所以说它的历史是一个平面圆圈的循环。西方则跳出了这个圆圈,步入了波浪式上升的轨道。甲申年,正是西方步入这个轨道的标志性年份。中国落后于西方自此始。至郭沫若写那篇著名的文章时,西方无论在政治文明、经济制度和技术上,均已领先中国三百年。

我一直有个看法:鸦片战争发生的不是时候。马克思说鸦片战争有双重性,有消极意义也有积极意义。如此理成立,那么鸦片战争错过了两个最好时机:一是在明朝烂透了的时候。果子烂完了,丢弃算了。那时资本主义进来,中国肯定发生沧桑巨变。第二个时期是满清刚入主中原的时候。那时候它的体内还涌动着原始的激情和冲动,中华文化已经使它醉了,如果一旦出现一个比中华文化更优秀的文化,它会毫不犹豫地弃劣从优。日本人的门户也是被西方炮舰打开的,但日本以一种现实明智的态度去对待西方炮舰后面的文明,举国上下出现了全盘西化的热潮。十八世纪的日本人肯定做得不会比甲申年的满族人更好。不幸的是,鸦片战争偏偏发生在满族已经被汉文化彻底同化之后。满族最后全盘吸取了中华文化,继承了中华文化,但是吸收的却是中华文化中最糟粕的部分,因此结局也最糟。

沉溺在封建泥潭中的明朝是不可能自救的,而满清本来可以做到这一点。从他们在甲申年的表现来看,他们对历史机遇有着多强烈的敏感呵。山海关之战就是明证。李自成打下北京,满洲方面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当时清军已出动,准备像以前四次那样,从喜峰口或墙子岭等地破长城,进京畿地区游击。甲申年四月十五日,大军来到沈阳西南一个叫翁后的地方,突然停止前进。原来,是吴三桂派来请兵的使者到了。直到此时,多尔衮才知道北京陷落的准确消息。吴三桂请求多尔衮继续按原来的路线进军,从喜峰口、墙子岭一带进入长城,截住李自成的退路,与关宁兵一齐聚尔歼之。形势变于呼吸间。昨天的敌人变成了朋友。更强的敌人出现了。留给多尔衮的时间只有一日。这是这个年轻人短暂的一生中最长的一日。他果断决定,大军直发山海。他才不会理会吴三桂要他走喜峰口和墙子岭的要求呢。他知道时机天降,来不得丁点犹豫。他决心在山海关与李自成军做正面战斗。当一个国家打败了一个强大国家,它就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翁后决策,饶是大战略家手笔。八旗军如离弦之箭。清军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插向山海关,相当于红军抢渡大渡河的速度。而李自成离开北京后,磨磨蹭蹭。北京距山海关四百余里,大顺军竟走了八天,平均每天三、四十里,结果与清军差不多同时抵达山海关。如果李自成早一天到,山海关之战就不是后来那个结局了。在次日发生的决定中国命运的山海关大决战中,多尔衮命吴三桂先与大顺军接战。大顺军越战越勇,吴三桂眼看就不能支。这时候,从海面上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此风怪矣!起来的真是时候。且又是对着农民军刮去。后来清朝史籍中把这股风称为“神风”。这股风莫非也是机遇?多尔衮立即抓住这股风的绝好机会,挥军出动。万马奔腾。山呼海啸。农民军被这股遮天蔽日的沙尘吹得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忽然发现对手已换成剃光了前额的清军士兵,战斗意志一下就垮了。李自成正立于高岗之上观战,一个和尚告他:“鞑子兵!”自成拨马就走。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机遇就像阳光,它会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捕捉机遇就是捕捉历史。满清没有像英国那样走上一条更新的发展道路,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满人有这个可能。汉人则毫无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指责满人,有点无辜。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知彼。甚至到了二百年后英国军舰打到家门口,道光皇帝和他的臣子们居然都不知道英国在哪里。

甲申年,李自成也输在不知彼上。他对形势的错误判断有相当部分基于此。最患不知彼。只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特别是,敌人的强大要比我们认识的强大还要强大,事情就不可为了。满清虽然是游牧民族,生产力低下,但战争力不低。游牧民族的战争热情和战争能量整整燃烧了几个世纪,摧毁了三个文明。他们不会种地,但是会发明战争机器。马镫就是中国游牧民族发明的。有了这个小东西,所向披靡,竟骑马打到欧洲去了。萨尔浒大战时,明兵的披甲由藤、皮革或荒铁所制,朝鲜援兵的披甲则是纸做的,少数是用柳条做的,而清兵几乎人人皆披精铁制成的铠甲。除护住胸部和背部外,连头、手臂和脚,都被层层防护,甚至连战马也披甲。由于其甲胄非常坚硬,除非用强弓,否则百步之外根本无法洞穿。萨尔浒大战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事,到甲申年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八旗更精锐。

大顺军在漫长的革命战争中也炼成了钢铁。秦地是出过“虎狼师”的。大顺军亦是一支“虎狼师”。我举一例:大顺军的战马平时是不饮水的,而是饮血。杀俘虏的血饮马。马饮惯了血,对水不屑一顾。打仗前一天,往往不饮马,让马特别饥渴。上了战场,战马一旦闻到血腥味,奔腾嘶鸣,眼睛发红,简直像狮子一样。骑这种马陷阵,无不克。这种事到今天想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但大顺军仍远不是八旗铁骑的对手。何止不是对手,完全不堪一击。你想,敌人有多强大?当时有人这样称赞八旗兵:“我国士卒,初有几何?因娴于骑射,所以野战则克,攻城则取。天下人称我兵曰:立则不动摇,进则不回顾。”

然而,在郭沫若写作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们不仅知己,而且知了彼。我们比满清幸运百倍。宥于历史条件,满清王朝只能在“坏”与“更坏”之间做出选择,我们则可以在“好”与“坏”之间做出选择。历史机遇一如向满清招手那样向我们招手。明清鼎革的甲申年,中国既存在着国民道德素质问题,也存在着当权者统治素质问题。到了郭沫若写作《祭》文的甲申年,经过鸦片战争来百年的猛醒,经过先贤们的奋斗,二者都达到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按说,伟大的民族变革应当到来。

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个伟大的变革,不过不是在纪念甲申三百年的时候,而是在几乎六十年后,邓小平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在那之前,我们又一次与历史机遇失之交臂。郭沫若在文章中“祭”的那个亡灵真是强悍,不仅在中国游荡,不仅在具有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东方国家游荡,甚至一度完全笼罩了我们北方那个庞大的邻国。古希腊创造了城邦政体。秦王朝创造了中央集权的官僚政体。希腊的影响是世界的,秦朝的影响只能是中国的。那个北方邻国创建了现代集权专制,它的影响也只能是中国的,当然阶段性地它也影响了欧洲东部几个小国家。毛泽东曾担心资本主义在中国复辟,那毫无可能。在中国复辟的只能是封建主义。过去是,如果根除不绝,将来也可能是。邓小平的历史功勋不仅是结束了“文化大革命”,还结束了中国几千年来没有“任何进步”的平面循环,使中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转到了与世界发展潮流一致的方向。伟大的改革从来都是伟大精神的产物。邓小平的精神应该被称作中国历史上的“邓小平元年”。邓小平改变了我们的内心。内心的变化比政治经济领域内的变化更深远。邓小平改变了我们的思想。思想才是最性感的器官。

今天,机遇再次眷顾中国。中国的安全环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自秦汉两千年来的历史中,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自鸦片战争一百六十年来,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海上的威胁;自1894年甲午战争一百年来,中国第一次免除了来自东北面那个小岛的威胁。二十一世纪,中国如果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百年和平来进行现代化建设,中国肯定将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我们不应该让任何其它因素动摇这座平台。中国百年来的革命再革命,为的不就是寻找一个和平的环境,使自己更加强盛吗?现在这个时机来了,我们要抓住它,不能让它溜走。不能为局部欢呼。心境最重要。我们要善于改变心情。改变心情就改变了世界。

回到甲申年,满清丧失历史机遇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要从被它征服和反过来又征服了它的汉民族身上去找。于是引出下一个话题――
 
三、一个民族的征服和征服一个民族

前面谈到,中华文明一经成熟就丧失了活力,开始衰朽。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少数民族尤其是满族立了大功。每一次民族溶和也可以说是民族征服之后,都是中华文明的高峰。但这座高峰,往往是用鲜血铺就的。

甲申年的历史是用汉民族的鲜血书写的。满清贵族踏着汉人累累的尸体步入他们最辉煌的事业的祭坛。明成祖时曾进行过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为六千万。明末为一亿。而满清入主中原后,到清世祖时又进行了一次人口统计,全国人口只剩下一千四百万人了,锐减了百分之八十多。约六千万人民在明清鼎革战争中遭到屠杀。一个小小的扬州,就被杀害了八十万人。满族征服汉族,始终贯彻一个既定方针:屠杀。对蒙古人和朝鲜人却不是这样。清军占领辽东地区后,先是担心当地穷人无法生活而造反,就把辽东地区的贫民都抓起来杀掉,称为“杀穷鬼”。两年之后,清军又怕辽东的富人不堪压迫而反抗,又把辽东地区的富人几乎杀光,称为“杀富户”。如此大规模屠杀两次,辽东地区的汉民基本殆尽。入关之后,也是一杀再杀。直杀得惊天地,泣鬼神。江山在屠杀中改变颜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侵华,完全沿袭了满清灭亡中国的方略DD战略一致,路线一致,手法一致,连屠杀都一致。南京大屠杀就是“扬州十日”的现代版。

少时读史,为汉人落泪。长大读史,另有滋味。甲申年的历史为何这么悲?一个大国亡于一个小国,怨谁?军队不可谓不多,武器不可谓不精,地域不可谓不广阔,为什么只会望风退?满清入关的时候,满八旗、蒙古八旗、汉八旗、兵力加起来才十七万人。李自成就有百万大军,更遑论明军正规军。汉人上亿。可就是这十七万人,竟斩关夺将,一路凯歌。他们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最大的奇迹。谈及此,作为军人,我几乎忍不住要对八旗军膜拜和顶礼。与此同时我也痛思,我们的祖先怎么了?如何懦弱至极?

就在和甲申年同一个时代里,欧洲发生了一件事情:法国路易十四国王率大军对荷兰进行灭国性攻击。荷兰极小,抵挡不住,但誓死不降。荷兰人民挖开海堤,引大西洋淹没其国。宁将全部财产和家园毁于海水,也绝不留给侵略者。随即登上舰船出海,漂流远洋,决不屈服。有古汉人之风。古代汉族人是世界最强悍的民族。先秦史是汉族的青春史。翻开司马迁的《史记》,有记载叛徒的篇章吗?据统计,在汉朝时,一个汉兵可以顶五个匈奴人。到了宋朝,情况颠倒过来,一个金兵可以抵十个宋兵。到了明朝,我看一个清兵恐怕可以抵一百个汉兵了。至清末,甲申年几乎和满清同时登上世界舞台的英国的几千人远征军,绕过大半个地球来打中国,清朝有常备军百万,竟被打得叫饶。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什么使汉民族变得这么不及格?从理论上说,甲申年我们已经被开除过一次“球籍”了。我们在心灵上已经死了,虽然我们在肉体上还活着。我们输掉的是战争吗?我们输掉的是精神。是文化使我们生存至今,不,苟存至今么?有人曾沾沾自喜地说,没有一个民族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而不被同化,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对此,我要唱反调。何止我,先哲们早就唱反调了。黑格尔说:中国是灾荒亡国。他指的才不是自然界呢。鲁迅也说过中国人是“灾民”的话。中华文化最诡谲之处就在于,它很难死,也很难生。它僵而不亡,亡而不僵。犹太人始终固守了精神上的祖国DD犹太教。而我们在精神上早失去家园久矣!我们民族的延续主要靠繁殖后代。梁启超说:“中国人种……世界最膨胀之有力人种也。”我们民族的繁殖力特别强,有数量没质量。每当灭顶灾害到来时,数量往往起决定因素。对汉民族统治最酷烈的清朝使汉族人极大地焕发了生殖激情,二百余年人口翻了好几番,至民国接手时,已是四亿五千万了。就是拿到今天来比,也只有印度才能望其项背。这种繁殖是以退化作为代价的。犹太人两千年前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纵是奥斯威辛的大屠杀也不能对他们予以丝毫的改变。我们则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甚至连征服汉族的满清人也变了。清亡时,你到北京街头走一走,到处可以见到遛鸟唱曲的八旗遗老遗少。来自旷野的血性的民族竟被糟踏成这么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唯有郊野中偶尔可见几个旗人在放鹰。从他们豪迈的动作中,以及从猎鹰威风凛凛地捕捉麻雀的动作中,才依稀可见当年努尔哈赤和多尔衮的雄风。

中国为什么会屡屡丧失历史机遇?如果说满清丧失历史机遇是偶然的话,汉民族则是必然的。鱼从头烂起。最根本的原因还要从源头上寻找,那就是文化。回顾甲申亡国史,一个庞大的民族被一个弱小的民族所征服,其根本原因也是文化。读懂甲申史,你就毫不奇怪我们民族为什么会独步于世界民族之林外面。

宗教当然是重要原因,但那是另一本大书了。读甲申,与其批判宗教,不如批判儒教。在中华民族所遭受的任何一次重大挫折后面,都可以看到一只黑手,那就是儒教。汉族是在汉武帝手中获得这个名称的,但汉武帝对汉民族又是有罪的。秦王朝如果不颠覆,或晚颠覆,中国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德性。秦始皇不容儒。当然,秦始皇的中央集权制度又与继承他的那个朝代独尊儒术有着某种血缘联系。鲁迅也不容儒。梁启超、林语堂、胡适,都不容儒。毛泽东也不容儒。他说他与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孔,虽说有其现实的政治动机,可不含一丝文化反思的成份吗?存疑。儒教确立皇权,皇权确立独裁,独裁确立专制。专制是战无不败的。甲申年失败就败在这一点上。一个没有宗教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一个奉儒教为宗教的民族则肯定是要堕落的。

儒教全部学说的核心在于它的“崇圣性”:所有的思想到圣人那儿已经到头,不能再有了。所有的权力到君主那儿已经到头,不能更换。社会只存在着一个思想,那就是君主的思想。只存在着一个声音,那就是君主的声音。在一个国家,某种思想一旦成为“惟一”,而且“法定”,这个民族就休想再有什么想象力和灵性了。美国总统威尔逊曾说:“会思想的人不会行动,会行动的人不会思想。”而在中国,千年来,只有行动,没有思想。如果有,那就是王家思想。有明一代,由于朱元璋的残暴,中国人“惟上性格”发展到了极致。满朝一片恐怖之声。举国皆是精神奴才。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崇祯图强,明为什么偏不强?崇祯要天下稳定,天下为什么汹汹?一亿人的脑袋围着一个人的脑袋转,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全盘汉化的清王朝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比明朝好。它虽然疆域宏大,但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少自由、最少创造力的王朝。

上个世纪我们北方那个大国的崩溃,就是思想摧残的结果。它解体的直接原因貌似经济的停滞,其实正是长期的思想控制造成了经济的停滞。那个邻国的执政党几十年来孜孜不倦地做着一项工作:使人民丧失思想的能力。丧失了思想也就丧失了创造力,甚至丧失了生命力。几十年只能造成二、三代人的智力衰退。几百年呢?几千年呢?思想的专断必然导致权力的专断。在以毁灭思想为要务的时代,思想者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亡,一是投降。

在古代中国,国家为一家之国,一姓之国。甲申之际,顾炎武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一朝一姓亡是亡国,全民族为异族征服则谓之亡天下。甲申年的历史是既亡国又亡天下。天下人不能为国出力,故国亡。国家不能保护人民,故天下亡。最浅显的道理是,既然国家是你一家之国,我凭什么拼着一腔热血去保卫它?保卫别人的东西?二十四史不过是二十四家姓史而已。帝王既视国家为私产,人民也视国家为商品。这一点,从北方大邻国的执政党的解体上也能得到印证。当执政党宣布解散时,不但广大群众异常平静,而且广大党员也异常平静。他们并没有失去政权的感觉。人民无主权,政权难持久。人民不把这个政权当成是自己的政权,而看成是当权者的政权;党员不把执政党看成是自己的党,而看成是党内当权者的党。绝大多数党员看着执政党被解散,宛如像是别的党被解散一样。这些人除了捍卫自己的利益外,没有捍卫过别的什么。

这一点,从明朝皇帝与臣属的关系上得到的印证最无情。明朝最少自由。明朝是一个打屁股的朝代。没有哪一个朝代像明朝皇帝那样喜欢打臣子的屁股。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廷杖”。一言不合,扒下裤子就打。有时候,一百多个大臣被摁在丹墀下,露出一水的白花花的臀部。棍棒飞舞,鲜血横飞,蔚为壮观。朱元璋和他的子孙们视臣属为粪土。对最高贵的士大夫的侮辱往往从最见不得人的私处开始。朱元璋绝对有虐待倾向。到了崇祯皇帝,更上一层楼。某次,一个大臣对自己的错误不承认,崇祯大怒,下令就在金銮殿上用刑。几个内阁大臣连忙奏道:“在殿上用刑,是三百年没有的事!”崇祯皇帝说:“这家伙也是三百年没有的人!”几打死。

明朝对臣属压迫最深,而明朝皇帝的下场也最惨。李自成将要杀入紫禁城时,崇祯皇帝击钟呼唤百官,无一人前来。随他在煤山赴死的只有一个太监。李自成找到崇祯皇帝的尸首后,把它放在大路口,没有一个明朝大臣跑去哭泣,只有一个和尚用麦饭做祭品,吊丧。而次日,李自成下令百官报名出来相见,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跑去了,在院子里站着等了一整天,还没见到李自成和刘宗敏的面。史书谈到甲申年这段历史时写道:“百官皆好降。”为何好降?难道和“廷杖”没有一点关联吗?明朝从朱元璋到朱棣到朱由检,开创了屠杀大臣最多、最惨、最无理、最无耻的先例,明朝大臣也开创了所有朝代中最大规模集体投降的先例。大臣的气节真的还不如几个粉面柳腰的妓女。

还有一个事实我注意到了:离专制中心越近也就是离北京越近,投降的大臣越多,尽节的大臣越少。越往北发生的战斗越少,而越往南则战事越烈。明朝人写的书《甲申传信录》中讲:李自成攻北京,明朝守北京的大营兵四十余万,部将数以千计,“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者仅二人而已。嘻!”北京陷落时,全国官员自杀者中,南方人多于北方人。具体数目如下:浙江:六人。江西:二人。河南:二人。北直隶只有一人。燕赵之地无悲歌。吴越之地有义士。中国的风向肯定是渐渐南转了。大屠杀都发生在南方。我对音乐是外行,但一听到扬州的评弹,我总有一种挥不去的哀戚之感,隐隐听到八十万生灵的惨痛的呼喊。哀怨中有悲惨。悲惨中有哀怨。袁崇焕是南方人。收拾袁崇焕遗骨掩埋的佘姓义士也是南方人。他再也没有回到南方,一直在北京守着袁督师的遗骨,一守就是十七代。

在明朝受尽屈辱的大臣们到了清朝之后,一个个都焕发了崭新的青春。在与自己同胞作战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谋略和聪明才智,真令人叹为观止。真正打下汉族天下的是汉族人。《康熙传》中指出:“满族人在征服中华帝国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而由汉人中最勇敢的人替满洲人为反对他们本民族而战。”吴三桂在宁远前线,并没有显出多么强的战斗力,可一旦易帜后,变得像豹子一样凶猛,对李自成军百战百胜。吴三桂一直从东北打到缅甸。他的战功只有也从东北打到南中国海的林彪可与其媲美。洪承畴[注:洪承畴,曾任明朝蓟辽总督,率十三万大军援救被皇太极围困的锦州,在松山大败,被俘后投降。清军入关时,积极为多尔衮出谋划策,并亲统军队平定江南。]曾被困松山,一筹莫展,但投降后,妙计倍出。传檄定江南。明朝兵部侍郎钱谦益曾投水自杀,可由于“水太凉”而没有死成,也投降了多铎,做了清朝的官。他和写作《圆圆曲》的吴伟业的文艺创作都在入清后达到了新的高潮。钱谦益曾发明了一件样式特别的外套:小领,大袖。一位江南学者问他这衣服代表哪朝风格,钱谦益故作戏语道:“小领示我尊重本朝之制,大袖则不忘前朝之意。”那学者讽刺道:“先生真是两朝‘领袖’!”钱谦益受的羞辱太多了,可他仍滋滋润润地活到八十二岁,这说明他在新朝过得相当好。满清对这些明朝旧臣的最高待遇就是把他们统统放进了《贰臣传》。中国第一部史书黄钟大吕。最后一个朝代撰写的史书则饱含激情描写叛徒。非一个叛徒,一大窝也。

专制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在我们的文化遗产中,这种由少数人百分之百控制多数人命运的残酷制度既脆弱,又坚强。脆弱是因为其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外力打击,坚强是因为每当外部打击过去后,它总是枯木逢春。它总是像“一次权力交接仪式,把奄奄一息的专制交给精力充沛的专制。”这就要说到专制下的人民了。专制主义最可恶的一个特点就是愚民政策。要做到这一点唯有高压。高压必造成顺从。顺从必培养奴性。中国的佛教、道教也反智,也愚民,但却不如儒教来得猛烈。儒教已经把中国人培养得有受虐倾向了,并对凌辱有极强的忍耐力。中国人在极权和专制面前是死人。在外国侵略者面前也是死人。人平时没有尊严,战时也很难有尊严。奴隶在奴隶主面前是奴隶,在外国侵略者面前就变成主人了?你做梦吧。

甲申年的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一盘散沙的典型场景如下:一群人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片,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喊起口号来震天价响。他们最爱喊的口号是“爱国”和“中国人民受屈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对爱国还是卖国的敏感程度要比对专制还是民主的敏感程度高出百倍。由于近代的屈辱使中国人心理存在着某种“不完整”,所以我们一次次说“站起来了”,正是这种心理的反应。思想看起来比疆域还统一。但一旦敌人来了,大家立即作鸟兽散。明末,清军尚未入关,但几次撕破边墙进京畿骚扰作战。孙传庭 [注:孙传庭,陕西巡抚,曾在潼关南原设伏大败李自成。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骑,逃往商洛山中。]挟潼关大胜的余威,进京勤王。一天,他的部队与一小队清军骑兵相遇了。明军有几千人,用孙传庭的话讲:“俱为身经百战之士。”清军只有几十人,双方隔着一条河。明军叫骂道:“我操你的老婆女儿!”清兵大笑,从军营中拉出近百名妇女,穿红戴绿,指着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姐妹母亲,都被我们操了!”说着就真在光天化日下干起来。同时有十几个骑兵下河向这边渡来,几千明军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被踏死的不计其数。

专制吃人。人民变成羊。汉民族就是羊。汉民族的膝盖特别容易弯。既容易向皇帝弯,也容易向敌人弯。甲申年,整个中国大地上都飘扬着一股羊的气味。羊群再大,也是羊。狼并不介意它面对的羊究竟是一只还是一群。甚至愈多愈好呢。扬州城破,清军开展大屠杀。扬州顿成地狱。比地狱更难忘的场景是那些人民引颈受戮的场面。史载:只要遇见一个满族士兵,“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刀,无一敢逃者。”就像一个蒙古兵可以命令几百个波斯百姓互相捆绑起来,然后乖乖地把他们杀掉一样,清兵在扬州也是这样。一个清兵,遇见近五十名青壮男子,清兵横刀一呼:“蛮子来!蛮子来!”这些人皆战战兢兢,无一敢动。这个清兵押着这些人(无捆绑)去杀人场,无一人敢反抗不说,甚至没一人敢跑。到刑场后,清兵喝令:“跪!”呼啦啦全部跪倒,任其屠杀。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的南京,一个师的国民党部队,遇见十六个日本人的小队,就乖乖投降了。几百个日本兵押着几万名国民党军俘虏去燕子矶屠杀,这些俘虏连逃跑的勇气都无。一位军委副主席讲:在他的老家山东某县,七、八个日本鬼子来扫荡,三、四万军民在“跑反”。

为了活命,扬州城那些因美丽而闻名的妇女们,愿意把她们的身体献给清兵而换取生命。有的女人在满城的哀号惨叫中精心梳妆打扮,尔后倚门,向清兵献媚。一个清兵士卒说:“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清军令这些妇女全部脱光衣服,押走。直到康熙年间,在宁古塔(黑龙江)或蒙古附近,有人还看见过这些年纪已大、饱受欺辱的妇女。她们操扬州口音,身穿兽皮。她们悲惨的灵魂至今仍游荡在白山黑水间,我深信。

曾有一个玩笑,问:猪除了可以吃外,还有什么用?答:可以用来骂人。走笔至此,我突然想,猪比羊出息多了。一个人是杀不了猪的。猪坚决反抗。猪的吼声是绝望而雄壮的。它一辈子只有在被杀时才发出这最后的吼声。杀羊简洁明快。羊知道死期已到,但不反抗。屠户根本不用捆绑,只用手轻轻摩挲羊的头和身子,羊便驯服地躺下。屠户用刀在羊喉咙处轻柔地一抹,血喷出来。羊的眼睛里淌下一行泪水。我们应当学习猪的胸襟。

专制社会下的人格多奴性,最少宽容精神。奴性越大,宽容精神越少。缺乏互相信任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个源远流长的特点。这样的民族总是怯于公战,勇于私斗。中国的内战是世界史上的奇观。我认为,越是内战厉害的民族,外战越不行。反过来说,越是外战不行的民族,内战越凶。孟德斯鸠讲过一句深刻的话:“统治中国的就是棍子。”有人认为此话有双重含义,一是说明统治阶级的残暴,二是说明人民的残暴。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暴露得最淋漓酣畅。“一个民族只要干出‘大跃进’和‘文革’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该民族就能进入‘耻辱吉尼斯大全’而永垂史册。”可我们干了这两件事还不够。“文化大革命”才走,我们已开始遗忘。“文化大革命”是我们民族的文化史,政治史,乃至心灵史,是我们生命中一个永远无可回避的话题。潘岳说:“自建国以来我们所搞的一系列‘革命运动’暴露出来的问题与结果是:自己内部培养的精英层几乎全部被打压,中产阶级萌芽也被消灭。”正因为中国没有革封建主义的命,资本主义反过来就顶翻了所谓的无产阶级。鲁迅说:“中国爱说自己爱和平,但其实,是爱斗争的,爱看别的东西斗争,也爱看自己人斗争,就是不敢同外国侵略者斗争。”

中国的汉奸丰富多彩,叫人说不尽,道不完。汉奸在哪里?汉奸在我们心里。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次大规模的汉奸高潮,一次是在甲申年,一次是在抗日战争中。汉奸有两个特点,一是在外国主人面前俯首低眉,百分之百的奴性。二是打内战,征伐自己的同胞时显示出无比的英勇。甲申年,清军兵锋已逼近湖北,李自成被追得如丧家之犬,很快就要死在九宫山。可就是在这个关头,镇守武汉的明朝总兵官左良玉还顺江东下,准备攻打南京,美其名曰“清君侧”。南京在什么人手里?南京还在中国人手里嘛。镇守南京的马士英也露出一副汉奸嘴脸,说:“我们宁可死在清人手里,也绝不死在左良玉手里!”

清军残酷,汉民族在内战中表现出来的残酷性,不让清军。在扬州、嘉定、江阴这些城市发生大屠杀的同时,在汉人控制的地区也发生了大屠杀。几乎在多尔衮重开科举的同时,张献忠也在成都诡称开科取士,在贡院门口设置长绳,离地四尺,将读书人按名册排列,凡站立起来超过绳索的,都被押到西门外青羊宫杀死。先后被杀数万人,贡院中笔砚堆积如山。张献忠讨厌文人,认为文人奸诈伪善,所以四川的文人差不多被他杀光了。他曾一天内杀了自己二十名文官。有人认为他杀得太多了,他说:“文官还怕没有人做吗?

张献忠不说也罢,可素以军纪严明号称的大顺军,对老百姓又好到哪里去了呢?大顺军打下安徽桐城,百姓箪壶食浆,以迎义师。一个老农民在城门口拦住几个大顺军战士,絮絮叨叨地向他们讲述自己如何受官府压榨,生活如何凄凉,等等。一个大顺军小头目说:“哎呀,你既然那么苦,何必还活在世间呢?”就把老农杀了。

今天汉民族变了吗?答案在汉民族每一个成员心里。我们身上仍然烙着甲申年深深的印记。我们民族是否能经得起另一场甲申风暴?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太多的勾心斗角,明哲保身。西方文化重视与自然斗,所以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思想家和发明家。中华文化重视与人斗,所以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整人高手。中国是告密者的乐园。甲申年,江苏有个曾当过官的人,躲到乡下去教书,在胸前刺了“不愧本朝”四个字,又在左臂上刺“生为明人”,右臂上刺“死为明鬼”。一天,他脱衣洗澡,被人看见,立即向官府告发,被处死刑。南京大屠杀时,日本人抓住国民党军人后,进行甄别。在押的上万人中潜藏着换了服装的师长、团长。日本人喝道:“谁是当官的?站出来!”顿时森林一般的手指向那些真正的师长团长们。结局是一样的:指认人的人和被指认的人都难逃一死。

是什么使我们本民族如此相互仇恨和恐惧?我们在这种仇恨和恐惧中消耗了民族精神的大部分资源。中华文化的根是一种低成本生存。什么生命顽强?越低下的生命越顽强,如蝼蚁。越高贵的生命越易折,如狮子。蝼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所有的征服者。内战凶猛,还有一个原因是自私造成的。儒家理论看起来最无私的,其实最自私。“君君臣臣”就是“无私”。而专制下,帝王自私,臣民凭什么为公?你经营你的大家,我经营我的小窝。你杀了我,我就是要流血。一个自私的人是不会爱国的。明朝“靖难之役”时,两个大官相约一旦南京城破,就自杀以殉。北兵进城时,城中大乱。大官甲听见大官乙对家人大声喊道:“外面乱糟糟的,你们赶紧把猪栏门关好,小心偷猪贼。”甲苦笑道:“一条猪都这样顾惜,更舍不得一条命了。”

中国亡在满清手里是中国的幸运。满清统治了汉族则是满清的不幸。从甲申年汉族的表现来看,这个民族的核心部分早已腐朽变质。它的选择是它的必然。它渴望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它必然失去的也全部失去了。性格改变命运。命运改变性格。中国既不能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也不能改变自己不能接受的。既得不到自己所爱的,又不爱自己所得到的。没有任何一种不道德不是心安理得的。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内在的道德质问。生命的价值低于资源的价值。中国政治内涵于中国文化。一部文明史,本来是人越来越从各种桎梏中解脱出来的历史,因而应当越来越成为人的历史。而我们的文明史,却是越来越把人桎梏起来的历史,因而是桎梏史。中国之落后,实际是一种文化上的落后。文化是一种能力。它强大,却容易被人忽视。文化是社会的镜子,而未来则是文化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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