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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败龟亮传奇 (1人在浏览)

好文,乡土气息甚厚!

因为我喜欢看这篇文学作品,所以我才把它转载到电白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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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 龟 亮 传 奇

初夏的一个早上,太阳躲着未露面,天上灰蒙蒙一片,没有一丝云絮。辽阔的海面上,朦朦胧胧地弥漫着一层浓重的雾气,在风的吹送下,缓缓地蔓延过来,笼罩在水东的上空,缭绕不散。海风很温柔,很清新,有点腥味,轻轻拂抚着人们的脸,令人心旷神怡。但隔不了许久,一轮红日从波谰壮阔的海平线上磅礴而出,炽热的阳光很快就驱散了雾气,小镇即时变得明媚光亮了。

水东街今天有点冷清,路人行人寥寥无几,桥头这边,人迹更少。听说,今早在运动场召开宣判大会,镇上许多居民和闲杂人都涌去瞧热闹了。

败龟亮今日开档早,不时窥视萧落的街市,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担心今日鬼影没一个,生意就泡影了。然而,当几个人客陆续走进他档口要理发的那一刻起,他忧愁的面颊才露出一抹欢欣的笑意。

第一个坐下剃头的是他很熟悉的故事大王,在解放街开一间五金修理铺的老板,叫东叔。他四十多岁,大眼浓眉,一张永远笑咪咪的脸白白胖胖,肥肉松弛,吨位很大,相貌酷似如来降世。他对人和善,修理钟表电筒等家用手艺精湛,素有故事大王之美称。一杯茶工夫,又走进一人,此人其貌不扬,矮个头,细眼晴,颈缩,脖歪,绰号猪牙隆,专做贩猪营生,他讲一口绕舌的羊角活,常常大言不惭道:“除开广州白话,我羊角白话就是最正的呢。”

当猪牙隆坐下石头上,拿起水烟筒抽烟这片刻,档外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

“哈哈,亮哥,今晚好生意啰。”

声音落地,一个中年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闻声便知其人,来者便是水东十大名人之一,赫赫大名的南海人士,叫月生。但见他三十来岁,脑瓜尖削,胡髮很长,大鼻子,脸色黝黑,一双贼亮的眸子闪耀狡谲和荒淫的光亮,他举止轻佻,笑容有点猥锁,一望便知是好色之辈。他衣着黑色斗裤和土布蓝短衫,有点龌龊。由于他长期穿梭于纱布行和菜市场之间,挤身于妇人身后摩肌擦臀,乱放空炮,所以,妇人见他有如见鬼,惴惴而闪,退避三舍。他有一首顺口溜,全镇皆知:

蕹菜生来节节空,
佣好女人做田工,
田埂生草又生花,
佣靓女人找日生。


这首顺口溜几经转诵又演绎成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谣,一度风靡全电白。

月生刚坐下,一位瘦高个子的后生接踵而至,他叫高佬成,长脸,苍白,骨感,肩骨耸突,手长过膝,他的闪身掏包之术,手到擒来,堪称水东一绝。此时档内几人,彼此知根知底,坐定后,便叽哩瓜拉议论起今日的审判大会的事来。他们在揣测,那个放毒害人的罪犯该判几年,那个强奸犯和写反动标语的人又该判几个牢役,等等。高佬成是缺嘴佬忌缺嘴碗,啐地吐了一口痰,话锋一转,把目光瞄准东叔,笑嘻嘻道:

“东叔,今日无嗷无扫(无聊),你讲条古说(故事)大众听听哩。”

正在剃着头的东叔本来就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平时话多又爱说笑,恨无缝插针,搭不上嘴,见高佬成央求他讲故事,正中下怀。但他城府极深,绝不会主动请缨,却故作玄虚道:“想听古说呢,不是不得,只是今日嘴涩喉干,不想讲,况且,讲了又没什么着数。”

显然,他在买关子。高佬成平时最喜欢他讲的故事,见他推诿,急煎煎道:“东叔,第二日手头松,请你喝一餐,得不得?”

“既然想听,好,不知大众想听什么古说?”

“当然是瘾听瘾听的啰。”月生搭嘴。大凡市井之人,都喜欢听咸湿好笑故事。东叔深谙此道,便投其所好道:“好,我就讲条咸湿古说仔大众听听,得不得?”

“得,得!”众人异口同声。败龟亮亦是古说迷,暗喑偷笑。

“古时候,有一美貌妹仔去探亲返家,经过一座古庙,突然,天气骤变,电闪雷鸣,落下瓢泼大雨,妹仔急忙缩入庙堂避雨,一个白鼻和尚正在敲木鱼打傢,窥见妹子貌美如花,动了淫欲之念,便疯狂扑过去将她按倒在地,强行奸污了,地上血迹斑斑。妹仔念冤,挣脱后直奔县衙擂鼓告状。县太爷惊堂木一拍,问: 妹仔,状告何事?妹仔应答: 天闪雷鸣,我缩入公庙庭,和尚抓我强奸,流血不止,不知生死。语后,泪如雨下。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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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归亮传奇》作者就住在左边巷道的围墙内是水东陈罗塘遗址,有红圈的地方是电白县粮食局宿舍,与该单位比邻的是民国时期水东出名的赌场山票厂。《败归亮传奇》作者不知道败龟亮原来是有老婆的……
 
那个愣子登奸尸的情节应该脱离现实的吧,因为人死后不久身体就变冷僵硬,如何奸得了
 
那个愣子登奸尸的情节应该脱离现实的吧,因为人死后不久身体就变冷僵硬,如何奸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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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子登确有其人。1979年前,愣子登原在水东点称厂做木称的,点称厂倒闭后,他靠抬棺材、为逝者穿寿衣维持生计。外界曾传说他做过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文中的愣子登与败龟亮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败龟亮的人格比愣子登的人格高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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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 龟 亮 传 奇

[FONT=宋体]县太爷听后勃然大怒,掷牌传令将和尚传来问话。人到后,惊堂木拍,问:有人状告你强奸良家妇女,你从实一一禀来。和尚早已差人暗中贿赂,胸有成竹应道: 天闪雷鸣,淫妇走入公庙庭,她胶吹(屁股)放屁,弹走公神,我逼无奈放鸠塞。魔鬼逻辑,荒唐至极,这种答词,令衙丁都哄堂大笑。县太爷已收了甜头,拍案色变,指着妹仔厉声斥道: 大胆泼妇,公堂之上,大放厥语,你公庙放屁,渎亵神灵,可恶!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逐出衙门!可怜妹仔啊,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溅公堂,拖出大街,哭得死去活来。唉这个世道……”
“后来呢?"
[/FONT]“后来妹仔含冤吊颈自杀了。”
[FONT=宋体]
八得得你老母,这种吃坏米贪官,如果我是皇帝,咔嚓咔嚓,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FONT]月生双睛冒火,忿懑道。

“你月生能做皇帝,狗都穿裤了。你呢,也不用去布行乱钻窜啦。”败龟亮忍不住,讥他一句。
“你都愣的,照你败龟亮讲,这种愣官贪官不该杀?”月生反驳道。

[FONT=宋体]“该杀!”败龟亮反唇相讥,“你月生心有鬼,基本不是杀不杀贪官的问题,而你是可惜靓妹被人睡,自己不得试味,眼红而已。”[/FONT]“八你母,败龟亮,你姹哺(老婆)没个,也来笑我?”
[FONT=宋体]
高佬成见苗头不对,忙打圆场道:“你们拗颈有什么屌用,又不是顶嬴有封(红)包拿的。我看呀,大家少讲一句,还是请东叔讲多一条瘾听古说听听吧。”
[/FONT]

东叔见头还未剃好,又见他俩斗嘴,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便道:“既然大众还想听古说,我就讲讲水东的事,给大众听听。爱不受听?”

[FONT=宋体]
“好呀,你讲。”猪牙隆插嘴道。

“解放前,水东有一个家财万贯最有钱的人,叫着水东三太,你们都听过她的大名吧?她屋就是忠良街航管站隔离三层炮楼那间,当时,她有几百亩田园,十几间大铺头,钱流路多。那年,她大少爷从外国留洋回来,头梳出油,西装革履,很洋气。三太差人作媒,娶南海保长妹仔做新哺(媳妇)。结婚当日,灯笼高挂,大摆酒席,宴请全水东名贵喝酒兴贺。酒过三巡后,有个破落秀才在宴席上出了一副对联,要新郎官对答,内容必须与新婚燕尔有关。横额是早生贵子。上联是:

旧铁是铁,新铁是铁,叮叮当当铁打铁。”

正说到此时,突然间狂风大作,天上乌云滚滚,遮天蔽日,不会儿,一阵大雨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此时,只见档外有一位骑着美制三枪牌自行车的人冒雨奔到,将车停放在外,箭步冲了进来,一边用手抹着脸上雨水,一他埋怨变化无常的天气。众目聚焦望去,但见此人四十出头,长方脸,直鼻梁,大耳轮,尖下巴,皮肤红润,浓眉下一双大眼晴深遽明亮,不难看出这张俊秀的面颊闪耀着一种军人的自信和刚毅的神韵。他身着褐色短衫,束着灰色西装短裤,脚穿浅蓝凉鞋,手腕戴着旧款瑞士手表,这副装束,俨然干部作派。

东叔显然跟来者稔熟,笑笑道:“哦,原来是张航监,今日是来理发呢,还是去验船?”

来者也不客套,脱口而出:“是东叔啊,今日晏镜新装好两条渔船,我去检验一下,谁知被雨搁住了。”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大家对他并不陌生。说起来,他也是地地道道的水东人。镇上许多长辈对他的身世都了如指掌。他也是贫苦出身,自幼丧父,母亲改嫁跟了一个剃头佬。这个继父是个出了名的酒鬼,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发起酒疯来,便对他母子拳打脚踢,其凶残犹如虎狼。不久,他母亲患疾郁郁而终。他恨死了继父,离家出走,踯躅街头,乞讨为生,悲凉之状不亚于败龟亮。四四年国民党征兵抓壮丁,他被抓去当了猪仔兵,靠着吃苦耐劳,摸爬滚打,他升了排副。但好景不长,在四七年一次与解放军的对垒中,他部队不堪一击,他成了俘虏,经教育后反正当了解放军,由于悟性高,作战勇敢,他又升了班长,转战南北,又打回广东海南岛,五一年初转回地方工作,被分配到航管站做了航监,统管电白沿海四千多条船只,可谓官不大,权不少,所有船只没经他检验,戳上番薯印,你就动弹不得。他凭着转业军人的荣耀,娶了一个娇滴滴的地主千金作了老婆,生男育女,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雨越下越大,帆布几处漏水,大家都往中央靠。东叔此时已剃好了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张航监低声探问道:“张航监,想麻烦你一件事,不知你与商业局张局长熟不熟?”
[/FONT]

“认识,不太熟。你有什么事吗?”

“我亲戚想买部单车,你与张局长熟呢,帮我批一部,不知得

[FONT=宋体]
不得?”
[/FONT]

张航监皱了皱眉宇,有点犯难道:“你也知道,现在单车,手表这类商品是我县最紧缺的,我跟局长又不算太熟,很难批得到,我真是没有这么大能耐。”

[FONT=宋体]
他的话并非夸大其词。当时计划经济时期,国内单车只有几大生产厂家,上海凤凰,天津白鸽,广州红棉几个品牌,手表主要是上海与广州产。县里每个季度,上面只调配三四十部单车和几十块手表,统一由商业局长审批,连五金公司经理都
[/FONT]都没有审批权限。僧多粥少,绝大部分车和表都分配各机关去了,私人想买比翻越蜀道更难。况且,单车价格百多元,手表不少于一百,这个数目,对一般平民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想买也买不起。这些情况,东叔心里自是明白。他见张航监的犯难的脸色,便知希望渺茫,便讪讪笑道:“我知道此事很难,算了,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了。”
[FONT=宋体]
“喂,东叔,你的古说还未讲完呢。”高佬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拔声道。

“嗨,东叔在讲古说,我也听听。”张航监亦中意听故事,逢着下雨,他蹲下身,拿起水烟筒抽烟。

大家挤在一堆,东叔清了清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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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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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东人的日常生活,宛如一汪清澈的湖水,平静无澜,一塊小石掷下,便会荡泖起一圈圈的涟漪……
“看啊,你们看,哪个人是谁?那个推着木单车人?咦,那不是败龟亮吗?”

“不是他是谁呢,你看那瘦如蛤蚧身骨,那套臭肮肮黑衣裤,那对大脚板,把他烧成了灰我都认得出是他。”

“他今日不去剃头,推驾柴车做什么鬼呢?”“我看他今日吃错药,发愣癫了。”

“照我看呀,这个败龟亮还是够叻仔,自己竟能自造木单车。”

“柴车沒链,怎样坐?不用的。”

当我们水东这位伟大的发明创造者败龟亮先生推着一部由杂木,杉木及荔枝木混合制成的木自行车,从幽暗的弯曲而细长的木皮巷,又名猪仔行里咕碌碌地走出来,两旁居住密匝的刚从梦魇中醒来不久的人们都闻声从窄狭的屋里走出,窥头探脑,用惊愕的目光注视他和他的木单车,吱吱喳喳,比手划脚地议论不休。败龟亮目不邪视,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群好奇心极强的男女老幼,尾随他走出木皮巷,来到澄波街十字路口。此刻,围观人越聚越多,人声鼎沸,许多从理发店,从果菜公司水果店,从其他附近铺头里涌进的人,都伸长脖子,象观看猴子跳圈似的凝视着败龟亮和他的木单车,人群里不时发出唏嘘声,赞叹声,惊叫声,起哄声和笑骂声混合一起,嗡嗡响成一片。

此时败龟亮,他的心是多么的豁朗啊,开心的豁朗!他是多么的荣光啊,无尚的荣光!他又是多么自豪啊,是一种新鲜的从未有过的自豪!他用骄傲的目光扫视着各种形形色色的面孔,俨似一位横扫天下凯旋而归的无敌大将军一样,他脸上堆满了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笑容。

他没有忘记,昔日借车遭拒的耻辱!今天,他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花了二十天的努力完成了木单车的制造,这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啊!他为自已争回了面子,赢得了史无前例的尊敬和荣誉!……

“喂,阿亮,这部柴车是你做的?”

就在败龟亮兴奋得忘形得意的时候,有一位矮个头,长鼻梁,目光如炬,身子结实,皮肤赤红的中年汉子走过来,好奇地瞅着木单车,向败龟亮探问道。

败龟亮醒了醒神,见来人是他曾一度敬仰的工夫头猛龙震仔,忙兴奋答道:“是呀,是我做的。”他无法掩饰自己喜悦,把这句说得特别的响亮,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败龟亮说着这句话的时间,他目光一直窥觎着工夫头脸上的神色。说句实话,他从不敢招惹对方,他以前在尚武堂教工夫时,名头就很大,他教人的覃门掌和咏春拳出神入化,双龙出海,四两拨千斤,单刀破竹的几招散手工夫极是犀利,享誉遐迩。败龟亮对他敬而远之。

“唔,唔,不错,不错。”他夸了败龟亮几句,走开了。

头上闪耀着一层金光灿灿的光环,败龟亮沐浴着朝阳的光芒,他决定在水东兜上一圈,让所有水东人瞧瞧他的发明,他的风光,以及穷人出人头地那种骄傲的神情。他大声叫人让路,他要骑上木车,他要顺着微微倾斜的路面滑动下去。他坐上车座,用脚尖撑着地面,左趾尖不停撑动,木车缓慢地滑动,咕碌咕碌地响,有几个小孩起哄着,推着他的车尾板向前冲,木车速度加快了,左摆右拐的,他有如在风雨中漂荡的桅杆,晃动得厉害。原来,他就不会驶车,车头轴轱硬生生难于掌控,又没刹制,车子快起来,在镇卫生院转弯处失控,直向一个蹲在路旁的人冲去。正在千钓一发之际,只见蹲着的人霍地站立,一只巨大的手掌紧抓住败龟亮的车头,大声咤责道:“败龟亮,你是诈愣还是诈癫?我老王你都敢撞?!”

败龟亮定睛一瞥,原是水东著名的魔术大师老王。他吓了一惊,暗自叫苦不迭。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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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長篇的故事仔只為了寫給講黎的老鄉看,夠意思。
 
這麼長篇的故事仔只為了寫給講黎的老鄉看,夠意思。


作者是个文学爱好者,讲黎话,住在我家不到100米远的公家宿舍。水东故事用水东话去记述才有本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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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 龟 亮 传 奇

水东是个封建的古老小城,镇上许多居民都虔奉迷,每逢初一十五,买些祭品烧香拜神,祈祷神灵庇佑,五福临门,大富大贵。有些人还搞来茱萸草,柚子叶,松柏挂在门楣,劈邪去疾,逢凶化吉。也有些人喜欢占卜,相信时运,即运数,一但时這来临,公祖墓发,穷人变富人,光棍娶娇妻,金银财宝呼之即来。……

“亮哥,最近红光满脸,鸿运当头,肯定行大运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留转。看亮哥面相,四十出头必然富贵临门。哈哈哈!”

听到这些奉迎话,败龟亮心里美滋滋的,暗暗偷笑。
说也凑合,自从有了这部似模似样的木单车,每天推着它到档口摆放,引人眼球,人客倍增,银元叮当落袋,令他笑得脸皮打了几层褶,见面不见眼。他相信自己时来运转了,照这样发展态势,他很快要贫苦分道扬镳了。他第一次有计划地开始存钱,把富余的钱塞在尿桶下藏实,他想等不了多久,他要租个铺面剃头,再也不用日晒雨淋吹冷嗖嗖的西北风了。

显然,在那个年代,靠个人奋斗致富的道路,是根本行不通的。事实上,一株长期被压在磐石下面的小树苗,拼力从罅隙中探出头来,迎风傲雪地弯弯曲曲地成长,是多么的艰难啊!

在一个雨濛濛风萧萧的清晨,败龟亮依然推着他的车和行头从木皮巷出来,不知他身子骨是营养不良或是患有低血糖,当他人车刚到单车站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趔趑,扑哐滑跌倒地,木车被摔成几截,水罐亦破碎了。幸好此时单车站有人瞧着,急急出来将他扶到屋檐下靠墙坐下,揿住他的仁中唤醒了他。他睁开双目,头上天旋地转,肩膀和左腿疼痛麻痺,动弹不得,左膝盖破皮,鲜血汨汩而出,他注视着破碎的车和罐,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枯槁的双颊上淌下,令人看了心酸。在刹那间,他的心,连同他引以为荣的车一起,被彻底地摔个破碎了。

他认为是自己运数有劫,命中带剋,冥冥之中是神灵对他的惩罚。人衰了,卖盐都生虫。
他开始变得忧郁,消沉,愁容满面,沉言寡语。一天,在剃头的时候,无精打彩的他,剃刀在人的下巴颌刮破一条痕,鲜血直流,当时若果不是档内人多,出面极力劝阻,败龟亮难逃一顿拳打脚踢,皮肉之苦。

“亮哥,最近你面色黯淡,神思恍惚,似乎中邪一样阳损阴盛,要看医生哟!”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矮男人,瘦小,满脸皱纹,花名叫苦瓜,在桥头猪仓养猪,是食品站员工。

败龟亮一边为他剃头,一边说:“乱嗑,小感冒,鼻塞塞,无事。”

苦瓜一本正经道:“你不用诓我,我一眼就看出了,你呢,最好摘点(麦)草,甘包(柚子)叶,煮煲水冲凉,去邪冲霉湿,方可转运大吉,你试试吧,保证灵验。”

“苦瓜,不用你教嬤生子,乱嗑西游。”败龟亮心烦,数落他一句。

苦瓜是败龟亮不买他的帐,心里闷闷不乐,忽见他猪仓的员工拉着一辆两轮板车,车上装着一头刚破半的肥猪往菜市售肉店送,他顿时兴奋得眼珠发光,自诩夸耀自己的养猪技巧来。他说,今年是吉猪年,猪仓养了三十多头猪,只养了三四个月,猪仔长膘快,现在每头都六七十斤了,到了下半年,保准只只肥头耷耳,每头一二百斤。“我做好计划了,也买二个猪仔养,到年底也可以攒上一笔钱。”

“不错,养猪确实着数。”等剃头的木工师傳三伯搭嘴应了一句。

败龟亮是个典型的发财狂。尽管他的人生历尽艰辛,受尽磨难和凌辱,但他始终不渝地追寻他个人奋斗的发财梦。苦瓜这些夹带着煽动性的话,重若千斤,深深地嵌进他的心田,有如一盏油尽灯枯的煤油灯,你稍稍添上一点油,它就重新燃起希望的光亮。

“苦瓜,照你如意算盘打算,养猪可以发财啰!”败龟亮来了兴致,接话问道。

“嗳呀,我亮哥呵,我骗你是狗养的。”养猪是他的专业,他如数家珍道,“你屈手指算算,买个猪仔养一年半载,一百几斤毛水,只少也抵六七十元钱,一个同志仔一个月工资几多钱?不外是三四十元钱,你讲,养猪着不着数?和尚头上的塞母(虱子),明摆的。”

败龟亮心动了,“既然这样好捞,买一只猪仔养要几多钱呢?”

“买小个的要六七元钱。最近,我猪仓有几个猪母生了几窝猪仔,个个都是优良品种,每个职工只准买二只,我呢,正准备凑数买呢,自己养。”

败龟亮眼星喷射着希望的光焰,他完全被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唤醒了贪梦的欲望。他隔壁的四婶不也在家养猪吗?自己的尿桶下不是储存着七八元银元吗?这可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啊!有很亢奋,笑着对苦瓜道:“苦瓜,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帮我买个猪仔养养,得无?”

苦瓜十分豪爽,随口应道:“亮哥的,好讲。我这次买二个猪仔,让一个给你养,够不够伙记?”

败龟亮眉开眼笑,忙应道:“苦瓜,你真够伙记!”

“好,一言为定。”

曾一度被掷个粉碎的发财梦,今日被苦瓜一撺掇,又如外面灿烂的阳光一样,变得金光闪闪了。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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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 龟 亮 传 奇

萦绕在败龟亮心里宏大的养猪致富计划,今日终于如意以尝地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这是一个五六斤大的小猪仔,白中间黑,嗷嗷叫,他如获至宝把它搂在怀里,象抱着自己刚出生的骨肉一般宠爱有加,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猪头,自言自语道:“我的小宝贝啊,乖乖听话,吃饱饱,快快长大,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啊!”

小猪显然没听懂他的话,嗷叫着在他怀里挣扎。对这个淘气的小宝宝,他必须竭尽全力给它安排一个温暖的家。他站在屋中央,打量着这间狭窄的塞满杂物的小屋。如何挪出一个地方安排小猪的吃住呢?唯一可能是把床角的尿桶拿开,再把床底下的蔗渣和杂物搬出来,让床底和放尿桶空间连接,小猪就有吃住之所了。他很满意自己的因地制宜。于是,他七手八脚搞好后,再拿条草绳将小猪的一只脚绑实栓紧在床櫈腿上,把小猪赶入床底,尿桶位置放了一个喂猪瓷盘,搞定。他实在太高明了。

养了猪 之后,他的生活规律和节奏有了很大变化。早上,他养了猪后才出门去开档剃头,下午三点左右就提前收摊去籴米买菜,顺便向粥摊讨米水,接着去卖菜摊捡些烂菜叶或萝卜皮之类,再快马加鞭,一口气跑到西沙井取水,摇摇晃晃地又挑又拎,上气不接下气奔回家来。还未入门,就听到猪子饿肚的嗷嗷叫声。这时,他进门第一步先将猪仔喂饱,再开灶煮饭。吃罢饭后,又忙着用铁铲把猪屎清理干净。一连串的活儿把他搞得气喘呼呼,腰痛脚麻,有时身臭得实在太呛鼻,怕日间再被客人捂鼻骂他臭猪屎,他又拖着疲倦的脚步跚去西湖桥下冲凉。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公园内黑糊糊的格外的静,蒙胧的路灯在这里那边亮着了。清凉的风,从湖面上柔和地吹过来,象婴儿的手指抚摸人面,很舒服惬意。偶尔,见三几个散步纳凉的人沿着湖边漫步,细声地说着什么。 “嗨,亮哥近来捞得咚咚企,凉都不来冲了。”槐林浸在水中,见到败龟亮,半开玩笑道。

缺嘴仔插话:“亮哥最近够威啦,又开柴车又养猪搞副业,猪笼入水,发达了。”水中另一个名叫秋根的,他专门在中心台推车买茅根竹蔗水为业的中年矮个子亦凑热闹地说上一句:“亮哥发了达,要请大众去鱼行吃歺狗肉喔。”
败龟亮狠狠地瞪了秋根一眼,一边把干衣服放下桥边的槐树杈上,一边冲秋根嚷道:“楞耗耗,想吃狗肉,狗鞭有一条!”说完,手拿闷巾,连衣带人咚嗵跳下水里,许久不浮头。

败龟亮沉在水下,他一边咕噜吐水,一边用手搔发洗头,尔后,脱下衣服,站身钻出水面,水刚好浸过肚脐。他亦不打理他们几人,用手搓洗衣服。

平时,他们几人来冲凉都有说有笑,比够融洽,今晚败龟亮闷声闷气的有点反常。槐林见状,移步过来道:

“阿亮,今晚哑咕咕不讲话,是不是又与谁斗气了?”

败龟亮把洗好的衣服放在桥底墩上,一边用闷力拖擦背脊,一边道:“他老母的,养个猪仔硬累死,日头要剃头,又要去取米水捡菜尾来喂它,养不饱,夜里不停咕咕叫,吵你通夜没一觉好睡。辛辛苦苦养它十天八天了,都不见它长大,真是激死人。”

三人听了败龟亮的满腹怨言,都哈哈大笑。槐林养过猪,有经验,他笑着说:“你这样养猪当然不得啦。”他解释说,猪未足月,定要喂些薯叶,薯粉,糠秕或加点米屑混合潘水养之,才能长肉,一零月后再喂菜叶菜根萝卜皮等兼之……
败龟亮似懂非懂道:“养猪都这么讲究,真烦人。”
“养猪也要有窍门才养得大哩。”秋根添了一句。
败龟亮上了一堂养猪课之后,长了见知。打那晚之后,他买了薯叶剁碎,又买了些糠秕混着米水喂猪,有时自己吃半饱,将节省的粥倒下猪吃。果然,养了一个零月,他重新掂掂猪仔,真是重了许多。

他偷笑了,笑得很开心。

但烦恼的事又来了。猪仔吃多尿屎就多,原来猪尿流在屋内,地面是泥沙土的,渐渐可浸地隐去,但久了,尿多积滞流不出去,积在屋内又湿又臭,实在臭不堪闻。于是,他不得不在泥墙角撬凿一个小洞,让猪尿排泄出屋外的间隙排水沟里。无疑,这臭肮肮的猪尿猪屎明沟溢流,自然引起邻舍的不满。第二日天刚亮,街道办的女街长和治安员就登门来了。

当街长和治安员推开他的木板片钉成的门扇,想跨进去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呛人发晕的屎尿味迎鼻袭来,二人禁不起此等闷臭,忙退出门外,街长愤然对屋里喂猪的败龟亮大声斥道:“阿亮,你这样养猪是不得的!你是违反镇卫生管理条例和治安条例的!你必须把猪仔买掉,不得养猪!”

败龟亮光着脚板,手抓一条扁担走出来,立在门前,理直气壮,大声道:“吓鬼咩,笑死人!我在我屋养猪,关你们什么脚蹄?!”

“你养猪,搞得臭臭肮肮,不讲卫生,就关我们的事!”女街长显然很激动,脸色都变紫红了,“月底省和地区派工作组下来检查卫生,如果查出你屋龌龊,评不上标兵,影响全镇卫生名誉,这个是天大的事,你懂不懂?”

败龟亮毫不示弱,大声反驳道:“我在自己屋养猪,锁上门,谁来查得了?况且,你们带检查组到其他巷查,就得啦?笨!”

男治安员按捺不住火气,怒道:“你摆明放蛮是不是?你自己看,猪尿猪屎都从沟里流出路面来了,几里路都鼻到,你不是故意破坏卫生?你信不信,我喊人来抓你!”

败龟亮吃软不怕硬,火气即时上眼了,他用扁担往地一插,喝道:“怕屌!来哩,喊人来抓我哩,我条四两水命仔就跟他博了!”

女街长知他是头犟驴,继续怒怼,只能适得其反。她放软口吻,软硬兼施道:“阿亮,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养猪是好事,但也要搞好清洁才啱,你的猪尿满地流,不但邻舍有意见,对卫生检查也不好,啱不啱?你讲,怎样才可以解决问题?”

这番不热不冷的话,至情至理,他有犯难了。在这炎夏之日,猪尿被日晒蒸发,臭气薰人,邻居肯定有意见,镇和街道的人绝对不会置于不理。他想了想,亦压低口气向街长表示,他一定搞好屋内清洁,猪尿外排呢,他挖个坑瀣储着,不再流出路面。街长见他如此之说,不好再强求什么,夸他二句,便匆匆离去了。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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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书告知流氓子
 
败龟亮改回阿亮

你的建议很好。这篇文学作品作者是电白一中校友张△平,我只是原文照搬。我写的可以考虑叫阿亮。
 

败 龟 亮 传 奇

杭州西湖灵隐寺挂着一副对联,写着:

人生哪能多如意,

万事只求半称心。

而我们的败龟亮先生呢,他不敢奢望荣华富贵,显赫扬名,他只求一点小小称心,就是把猪仔快快养大,买几十元钱,原始积累,循序渐进,靠自身努力发财致富,摆脱贫穷,这不算要求过高吧?但,命运对于他这个苦命人来说,实在是太苛刻了。

一日下午,败龟亮早早收工,到菜市卖粥档讨了大半罐剩粥剩菜,快快去西沙井取了水,火急火燎赶回屋来。平时,猪仔听着他的脚步声便咕咕乱叫,可今天不见声响,他顿觉蹊跷,咦,栓门锁的铁元线被扭开了,门半掩着,他的心象掉落冰窟已凉了半截。他急忙推门进去,不好!猪仔不见了,只见着绑猪的绳子还在床櫈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不啻于头顶响个惊天劈雷,头脑嗡的一声,他被吓蒙了。他足足愣了一刻钟才醒过神来,他以为猪挣脱绳索逃走了,他即时撩下担子和罐子,一溜烟窜出门外,沿巷寻觅,四周唻唻呼唤小猪。他遇着四婶和邻舍一一询问,都摇头不知,他心更急了。当他追寻到镇政府后门时,一阵穿巷风吹来,他昏沉沉的脑袋才有点清醒。不对呀,门显然是被人扭开的,一只被绑着的小猪怎会不翼而飞呢?难道是……街道办的人破门进屋抓走了?不是没有可能!他记起了,前晚,全镇统一薰蚊仔,街道给他送来糠头(谷壳)和六六粉,晚七点各户统一薰蚊,他怕薰着小猪,只在门前燃火堆上糠头和六六粉,便去西湖冲凉了。“这是摆明的事,”他设想,“街道知我没有屋里薰蚊,恼羞成怒,动真格了,将我猪仔抓走了!”想到此,时不宜迟,他急急奔回屋,拿着扁担,怒冲冲地向街道办事处奔去。

快到下班时间了,街道办公室只剩下女街长和女会计在审核帐务。败龟亮气急败坏冲进来,左手扠腰,用扁担头朝地砖上一戳,对着街长一嗓声:
“街长,你干什么要抓走我猪仔?!”
二人凝神核帐,沒留意败龟亮进来,被他一吼,吓了一大跳,街长转面瞧着他杀气腾腾,大汗淋漓的面颊,一时困惑不解,吃惊地反问道:

“你胡说什么呢?奇怪了,我何时抓走你的猪仔?啊?”

“诈愣!不是你们街道抓我猪仔,难道它会生翼飞走了?你们谁都甭想忽悠我,哼!”

会计忍不住火气,接口应道:“阿亮,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你有什么证据讲我们去抓你猪仔?”

“不是你们,难不成是鬼抓?”败龟亮头脑发热,认定了死理,大声道,“你街道明明怕我养猪龌龊,影响卫生,见我不在屋,偷偷抓走我猪仔。我讲你听,你们不还猪仔给我,我就你们搏命!”他怒不可遏,扁担已经打横了。
街长毕竟经验老到,仔细分析他说的话,心里己猜到了七八。她知道,一个猪仔的真实价值,对一个衣不蔽体,吃不果腹的穷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满脸微笑,很温和地说:
“阿亮,我作为街长,可以负责任地讲你听,我们街道并没有去你屋抓你猪仔。但你猪仔突然不见,你可不可换个思维想想,有没有可能被什么贼仔偷走了呢?啊?”

他怔了一怔。街长轻描淡写的席话,有如醍醐灌顶,点醒了昏了头的他。”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他想着。但他心头依然七上八下,半信半疑:“街长,真不是你们去抓了我猪?”

“我的话你都不相信?”

他在她严谨的脸上看到了坦诚,他没有理由再质疑街长说的话。他有点惆怅,有点惘然若失,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目前的处境让他十分尴尬,他声调压低了,有点愠怒地讷讷道:“贼仔敢偷我的猪?八他老母,被我逮住,我非将他五马分尸不可……”他的语气苍白而无力,隐隐夹得无奈哀鸣和悲怆。

街长已然看透了他的心事和现时骑虎难下的窘境。她没有责备他,而是充满同情地注视着他,

她用手指轻轻拍打他微微颤抖的手臂,很亲切很柔和地对他说:

“阿亮,你应当立即报警,民警或许可以追踪线索,帮他找出猪仔。”

败龟亮听到民警两字,他面色倏变,很不耐烦地嘟囔道:

“ 不去,我不去!”

他的态度很坚决,显然是有一种抵触的情绪在支撑着他的态度。他曾二次被抓进派出所,民警粗暴的态度令他极为反感。第一次跟咸虾打架进去的,第二次是上个月的事,他现在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电白县政府在水东港组织龙舟比赛,分别是电城,博贺,爵山,陈村,深溝,下里,晏镜和水运公社八支代表队,获第一名的奖锦旗一面,金猪一头,红包一个,各名次各有奖品。

当日,烈日当空,锣鼓喧天,人流如潮,从桥头一直伸延至海堤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各种叫喊声振耳欲聋。十一时刚到,只听到一声枪响,在波涛汹湧的海面上,八条龙舟如箭出弓,破浪前进,直指目标。堤岸围观的人群,挥臂吆喝,声嘶力歇的加油声颇此起伏,响彻云霄。

败龟亮扒在堤围上正与几个熟人在遥目观看,他们七嘴八舌不停地议论着那条龙舟会夺冠。败龟亮说是陈村队,旁边有人叫泥鳅的说是晏镜队,二人为此争执几句,于是,两人打赌,谁输赔给赢家二角钱。赌局刚定,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明锣揭晓了,陈村队以微弱的优势夺得了龙舟赛冠军。败龟亮赢了。他手舞足蹈,向泥鳅要钱,谁知泥锹耍赖不给。败龟亮哪咽得下这口惡气,便跟泥鳅扭打起来。

桥头此时人多涌挤,围观甚众,治安民警冲过来,不由分说,将二人抓回派出所。泥鳅家有熟人走动,不会儿便被放走了,只剩下败龟亮兀自蹲在墙角下,一个年轻的民警不时拍打桌面怒斥他扰乱治安,要从严处置……一直呆到天黑,一位当班的领导才把他给放了……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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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 龟 亮 传 奇

不论街长如何劝说,败龟亮就是一根筋,死活不肯去报案,又赖着不肯离开。街长拿他没办法,皱着眉头忖度片刻,对他说,现在街道办帐号尚有一点困难户补助资金,他可填个申请表,街道研究后批三四元给他作为特殊困难补助费。

“什么?补助费?天大笑话!我败龟亮堂堂正正做人,生死由命,不用任何人救济施舍,补助费,不要,不要!”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街长谙知他犟牛个性,无缘无故的钱财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以前街道给他买了一套被褥,他不是扔到垃圾池去了?罢了,此等货色,软硬不吃,只能细心规劝了。

“阿亮,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猪仔不见了,我们也很同情,但你跑来街道又吵又闹,影响很不好。”街长用手握着他有点颤动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又不肯报警,我们又没有办法帮你找回猪仔,你讲,我们应该怎样做?”

败龟亮自懂事开始,他就没有体验过什么叫温暖,在街长握着他手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冰冷的心脏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缓缓流过,他发现自己的眼圈有点潮湿了。他沉下头,象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喃喃道:“我不……不想见……警察。”

“你不见猪仔,理应报案,警察就有责任帮你追查。说不准,他们真的帮你找到呢?去吧。”

“我不想去。”
“这样得不得,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败龟亮无法抗拒街长温暖的体温和温柔的语言,他点了点头。

他俩来到派出所,时间快六点了,其他民警下了班,只有一个年轻的警员坐在厅右侧的办公桌下值班。街长显然跟他熟悉,见面便说:“小王,值班啊,其他同志呢?”

警员微笑说:“都下班了。街长,有事吗?”

“哦,有点事。我想来报案。”

“哦?什么惊天大案呀,要劳驾街长亲自过来。”

“小王呀,不是我的事,是他要报案。”街长用手扯了扯耷拉着脑袋的败龟亮的手袖,“他不敢来,我便领他过来了。”

小王早就认出了败龟亮,心里正纳闷着此事,听说是来报案的,眼球都撑大了。 一个剃头的,家里穷得连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报什么案呢?他带着十分惊奇地目光望着败龟亮,用一种近似审视犯人般的语气,严肃地说:“哦,是你呀,我们曾打过交道。说吧,报什么案来着?”

败龟亮象根木桩似的立在厅央,周身不自在。他面对的就是前次拍枱拍櫈吼自己的这个警员。他心里窝火,但又不敢发作,他想甩手一走了之,但又觉得有损尊严,此事被人传出去,说他被一个警察吓得屁滚尿流,撒脚就逃,岂不令人笑掉牙虫?想到此,一股强大的勇气支撑着他挺直了身板,一改过去见官就慌张的神情,不慌不忙,象背台词一般将猪仔突然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把大闹街道办的事情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小王边听边作了简单的笔录,之后,他蹙了蹙眉头,似乎觉得他人微言轻,不足为凭,便问街长道:“街长,阿亮果真是养了猪仔吗?”

刚坐下椅子里的街长接口道:“我们知道,确有其事。”

此时,长得虎背熊腰的陈副所长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笑呵呵地与街长客套二句后,询问了案情。听罢小王简单汇报后,他立即吩咐小王亲自去戡查一下现场,再作定论。

败龟亮领前,带着街长和小王来到屋前,推开门,借着夕阳落山前弥留天际的一片血色霞光,他和王警员走进屋里,由于臭气太浓,小王捂着鼻子,仔细地查看了被扭开的铁元线,又戡查了被割断的草绳和地上的鞋印后,他问败龟亮屋里还有什么物品不见了。

这下倒提醒了败龟亮,他赶紧提起尿桶瞧瞧,真是祸不单行,桶下的二元多银元不翼而飞了。败龟亮一下子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跌坐下櫈,说二元多钱不见了。

小王走出门外,对街长和败龟亮说:情况已经基本清晰了,作案人先撬门进屋,割断草绳,将面粉袋套住猪仔,接着又翻看过被子蓆底,后找到桶下的钱,盗窃后慌忙逃去了。这是一棕刑事盗窃案件,他必须我即回所里向领导汇报,再作出处理意见。说罢,便与街长匆匆离去了。

“八错错你老母,这个贼仔太可恶!偷我猪仔不算,还偷尽我心血钱,被我捉住啊就拆他筋剝皮他!……”他咬牙切齿,愤愤想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失窃的猪仔和银元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有两次特登经过派出所,用眼瞄瞄,看有没有人叫住他,告诉他猪仔的消息。但令他很失望,他有如透朋的空气一般,人们对他视而不见,这点,令他很伤心,很憋屈,又很无奈。

伴着一连串的不幸,我们这位坚强的剃头先生脑海里缭绕不散的发财致富的理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更消沉了,更颓废了,更骨感了。他眼眶深凹,脸如骷髅,背弯佝偻,走路震震颤颤,身子骨远不如前了。


(十八)
 

败 龟 亮 传 奇

晚秋,天高云淡,落叶纷飞。

“咿呀咿,哥哥呀,妹送哥哥上京应考咿……贡噚!……妹呀,阿哥高中不做啊……贡噚!……负心郎,啊……”

败龟亮兴致满高,哼唧着鬼子戏,挑着行头,朝西沙井碎步走去。

自从那次养猪的发财梦破灭之后,他曾一度沉湎在忧郁,悲愤,颓靡之中不能自解,经过一位算命先生一语点拨:“生来三两命,莫贪六两财。”之后,他才幡然颖悟,终于从痛苦的沼泽里爬了上来,摒弃一切非份之念,勤勤恳恳地干他的剃头匠,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倒也消遥自在。

踏着斜阳的余晖,败龟亮走过田埂,登上一个陡坡,便来到西沙井边。西沙井是一口古井,井面四周用大青石铺砌,井深约四米,宽约二米,此井一年四季水涌如泉,水质清澈甘醇,素有水东第一井美称。在当时,由于当地工农业比够落后,水东地区经常出现停水停电现象,所以就流行着一句不成文的贬义词“水东的水,电白的电。”每逢共青河水干涸,镇上自来水断流,每家每户都接踵比肩前来西沙井挑水吃用。滴水之恩,养唷全镇,西沙井故此又享有“救命泉”之美誉。

今晚值逢无人前来挑衣洗衣,难得清静。败龟亮放下行头,坐在井旁的砖砌围墩上,搭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心境舒展地哼唧着他的鬼仔戏曲。此刻,夕阳西沉,天际一片嫣红,阵阵秋风从偏僻荒凉的小山丘那凹坳里吹过来,很清爽,夹着一丝近似初冬的凉意。

时候不早了,于是他用绳索捆实罐头,屈膝跪下井边,把罐放下井里,水面离井面不外是一米五左右,他用手一摇,罐水装满,正要使力一提,谁知,他膝头下的湿漉漉石板面异常润滑,他一使力,膝头打滑,重心前倾,只听到“扑嗵”声响,他连罐带人一块掉落井里。

好冰凉的水啊!他掉落井底,手已触到井底沙泥,他一个翻转脚蹬,窜出水面,呼地喷了一口水,连抽了几口冷气。

败龟亮自小水性就很好,他双脚不停地踩水,一面打量着石砌的井壁,他发现石垒石的泥浆因年久失黏削落,露出了指宽的间隙。他必须尽快爬上去,泡在冰凉的井水里,时间长了他肯定受不了。他不敢隋慢,双手手指插入石缝里,拼尽全力往上攀。委实难为他了,西沙井这口古井,由于年久失修,石壁和壁缝都长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象冰块一样滑不溜湫,手指一用劲便打滑,他刚爬动一级,又滑跌下去。他几乎殚尽全力,一连三次的尝试都失败了。这一番折腾,对于饿得头昏目眩的他,已是筋疲力尽,体力严重透支。只是他脸色苍白,嘴唇铁青,口喘粗气,他感觉自己精力已到极限,已然无力攀登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不顾一切,冲天破喉大叫:

“喂!有人无!?救命啊!……救命啊?!”

他拼死大叫了几次,有如一只临死前挣扎着母猪,嚎声有几分尖厉,几分悲壮,几分惨烈。但井外,秋风呼啸而过,不闻一丁点声响。

天,井外的天,映红的彩霞渐渐隐褪,傍晚前的灰暗渐渐降临,井内变得浓黑起来。溺浸在井里的他,彻底失望了,死亡的恐惧象毒蛇吞噬着他的心,他觉得身上很冷,冰凉的水穿透他五脏六腑,他禁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他已经无力蹬水了,身子慢慢地往下沉,他知道他快要死了,迷糊间,他彷佛踽踽凉凉,一步一步朝阴阳桥迈去,他已然看见黑白无常手拿着绳套在等他到来……

“阴公啊,是什么人掉下井去啰?!”

生死就在一线间。一个女人的惊慌的叫声把他从死亡的恶噩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的求生本能使他霍地撑大双眼,朝井上一瞧:这是一张圆形的白肥肥的,脸唇边长着一颗黑痣的脸,一张大慈大悲的脸!难不成是观音菩萨的脸!

“救救我!……”他沙哑地呼唤着。

“哎呀,制割(可怜)啰,这么不小心掉落井?……你等等,等等。”

败龟亮真是命不该绝。妇人急手快脚把套鲎壳打水的绳索扔落井下,腑着身,右脚板顶着石沿,大声叫着:

“快呀,抓紧绳子,对,使力,唔,使力爬上来!……”

一个临濒死亡而遇着绝处逢生机会的人,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无比惊人的。败龟亮面对着拉绳的妇人,攥紧绳索,浑身是劲,一步,二步,三步,上来了。他与她近在咫尺,她腑着身,一件宽阔的睡衣洞开着,他瞅见了,瞅见她一对又大又白的乳房。啊,上帝,竟然给他创造了一个如此惊心动魄的瞬间……

他站在井边上,懵懵懂懂象一个木头人,纹细不动。不知是井水还是泪珠从他脸上滚落,石面上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激动还是打颤,他铁青的嘴唇噏动几次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望她,象魔鬼附体一般失去了知觉。

“哦嗬,你眼金金望我做什么?全身湿漉漉,还不赶快回去换衣服?会感冒哩!”妇人有点慌悚,催他回去。

他双脚被钉住了。他凝视她。她二十多岁,圆脸长发,皮肤白净,五官秀丽,显然刚生育不久,一双很大的乳房胸前上下晃动。他很激动,很想掏心窝地说几句救命之恩此类的话,但总梗在喉底说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嘟哝道:“我……我……我……”

显然她并不认识他,见他啰啰嗦嗦不走,她厌烦地眨着眸子,嗔怪地说:“我什么我,你啰嗦什么呢?快快回去吧,我还要洗衣服,待会还要回屋喂奶囊子(儿子)吃。”

她不再理彩他,用鲎壳打水上来,倒下木盘,溺溺衣服,准备洗溽。

天已经开始黑了,一阵阴风吹来,败龟亮打了一个冷噤。他看了看蹲着洗衣她,艰难地,难舍地,负疚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挑起他的行装,一步步往下面的田堤走去,走几步,又回头看一看,走几步,又扭头瞅上一瞅。她,他的救命恩人,她的音容笑貌象刀刻一般,深深地嵌进他尘封已久的充满激动的心房……

、(十九)
 

败 龟 亮 传 奇

昨晚他不停地打喷嚏,不停地嗤鼻洟,浸了许久的凉井水,头颅昏昏沉沉,身子发了高烧,若果不是他煮了一碗姜汤灌下,搂着被褥焗出一身臭汗来,他今早恐怕会被人测查出患有骇人的病毒,送去医院隔离去了。

由于昨日掉井,身上的碎银全部葬身井底,家里米缸已空,存银所剩无几,今早,身子骨软绵绵的他,硬撑着去桥头开档。

他手有点打颤,身上还有微热,被剃头的人都觉察到了,问他原因时,他遮头藏尾道:

“没事没事。昨晚去西湖冲凉,偶感风寒,吃剂药,没事了。”

“秋尾了,水变凉,是很容易触水伤风的,你要注意啰。”客人惋惜提醒道。

最近,败龟亮档口人流不断,常有些剃头或无所事事的闲人都喜欢过来他档里抽烟聊天。今早,卖菜的吴阿四,卖香烛的陈亚太,糖果厂黄崇,单车站长脚胜和二个搬运站的后生哥很早就来了。

“嗨,昨晚这场球够精彩,”黄崇比划着单手挑球的动作道,“到尾如果不是黎仔穿插切入勾手二分加罚球一分,电白这场球就输了。”

“这场球赢得不光彩。”长脚胜不满道,“胡仔和福仔做裁判不够公正,猪母潭用脚拦人不吹判犯规,高佬林手压玉林队中锋的肩头抢蓝板,又无判犯规,摆明是袒护主场,玉林输二分球,他们輸得有点冤。”

陈亚太接口道:“讲实在,电白跟玉林队一贯是半斤八两。按实力,昨晚玉林队的十三号仔在葫芦顶投去就中,对方的八号中锋高过高佬林半截头,转身就得分,打得高佬林头都晕。假如不是裁判出猫腻,电白这场球是输定的。”

“湿屌!讲实力电白队肯定叻过玉林队。”吴阿四插嘴道,“昨晚不是高佬五和孙老师打得太烂,电白队就早甜过糖啦!”

搬运后生哥插话道:“论电白队实力,目前是鼎盛时期。你们都知啦,打茂名队,湛江队,阳江队,中山队,打得他们碌碌扑扑(落花流水),就是前二个月,跟省二队打,省队个个竹竿高,与电白打得难分伯仲,只是险胜电白三分。电白球纵横省内,胜多输少,的确够犀利!”
“猪母谭打后卫,高佬林打中锋,黎仔打边锋,三人都是湛江地区代表队哩!”
“……”
败龟亮对蓝球一窍不通,不搭腔。理完这个头后,他有点头晕,亦是饿得慌,便叫他们看看档,他去菜市吃碗粥。

败龟亮蹲上櫈板,拿二分钱买了大碗粥,勺些黄豆酸菜,咝咝嗦嗦地吃着。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无意间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身旁经过,他稍稍侧脸瞥一眼,错不了,是她,他的救命恩人。只见她提着菜蓝,穿着衿结袿衣,用襁褓驮着一个几月大的婴儿,正蹲下深溝婶的熟鱼档买鱼仔。他的心跳突然急剧加快了,不知怎的,从昨晚至现在,她的影子一直在他脑袋里闪现,象幽灵挥之不去。此刻他真想走过去,跟她打个招呼,然后掏钱帮她买鱼,以面谢她救命之恩。但他的双腿象灌了铅水般沉重,周身发热烫人,他压根儿不敢过去,因为那些卖鱼卖虾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又要编造什么惊天的绯闻来诋侮他的恩人。他眼巴巴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象被猫爪搔了一般难受……

这是一个入冬前的雨夜,淅淅沥沥,从天黑前一直下到夤夜都未停过。瓦面上有几个他用竹杆捅穿的洞,雨水一直在滴,他用几个小木桶接住滴水,满了便倒进旮角的小水缸里,储于应急时吃用。

夜里很静,静得象茔冢般可怕。他坐在床角里,背靠墙,屈着脚,双手搂着腿,把下巴搁在双膝的间隙中,望着木桶里滴答的漏水发呆。

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污秽和臭气,但不习惯失眠。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呼噜睡死了。可现在,他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翻涌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往事。他想着自己的父母,“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妈好似好疼我,总是抱着我哭,眼汁不停滴落我脸上,……但我不知他们为什么扔下我,不理不落(管)就走了……我哀(恨)死他们了……”他又想起了养他老婆婆,“婆婆对我最好,有条红薯都不舍得吃,塞给我吃,总是用手摸我头讲:阿亮,听话,长大后好好做人,好好争口气,听到无?……我真无用,无钱读书,又无捞着钱,连个姹哺(老婆)都没有,唉……”他有些忧伤,有些悔咎,有些无法形容的酸楚。他突然又想起了她,他的救命恩人,不知怎的,想到她就有点心痛,他的眼睑似乎有些濡湿了。“好彩是她救我这条命仔,我不知用什么报答她。……她虽然生了囊子,但还是很靓,白白净净,好瘾看,如果我能娶这种姹哺,喝水都甜……奇怪啊,我很久都不见过她了,好象她都不去西沙井洗衣服了,我一直无见她。她到底住哪呢?……”想着想着,他双目开始模糊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潮如海。

“哇,大众看哩,败龟亮结婚啦!喏,那个穿大红袍,戴和花那个就是败龟亮,轿里的就是新娘子!”

“败龟亮发达了,娶个靓姹哺!”

“看不出败龟亮今时这样风光,做了新屋娶新娘,日头西边出了……”

他多么的自豪啊!在千百双羡慕的目光下,他掀开轿帘,抱着新娘径直走进洞房。在红彤彤的灯光下,他把新放下床上,揭开掩脸巾,咦,圆脸,白白胖胖,嘴角边有一颗黑痣……爽啊,他忍不住兴奋,猛然扑上去……

嗨,醒了?原来是作梦!他突然觉得裤裆有点湿腻,妈的,尿坑了!……


(二十)


 

败 龟 亮 传 奇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败龟亮的一生中,能使他牵肠掛肚,萦绕梦中,日夜思念的人,还真是没有过。可这种意料不及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曾救过他的有夫之妇的女人身上,未免有点荒唐,有点滑稽,有点异想天开了。

在当地习俗的目光中,一个已婚女人“红杏出墙”,是道德败坏的“烂妓”,一个男人对一个已婚妇女有非份之念是大逆不道的“愣汉”。何况败龟亮此类邋遢孤寒的角色对一个已婚妇人有非份之念,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用水东说,癫狗想吃猪肝骨。

然而,我们的败龟亮先生罔然不顾世俗“禁忌”而想跃跃欲试,他认定的理,就是火山刀山,万丈深渊,他亦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这点,他或许是秉承了父辈“大逆不道”的基因,什么道德的禁区,什么伦理的桎梏,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中意她,这就足够了。显然,他已坠入爱河了。

入冬了,虽然水东的天气还不算很冷,但败龟亮的心已经很冰冻了。

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他变得很焦躁,很恍惚,神不守舍。有时在剃头,刚剃一半,他就愣住了,老半天都不动,人催他才幡然醒悟,有时帮人刮胡子又忘了刮下巴,懵懵懂懂不知在干什么。

“喂,败龟亮,你是不是诈愣哈,你这把剃刀在豆弟(颈喉部)甩来甩去,不是割喉害命吧?”有客人生气了。

“哦,哦,走神了。”他搪塞道。

“喂,做什么不剃了?都不知你想乜屌,好似鬼捻你去填堀(坑),想姹哺人(女人),你去那园找个嫖去,愣癫癫!”

这个是有名头的大力佬(扛棺材)说话的声音,大大咧咧,败龟亮吓了一跳。

唉,她总是在他的眼前晃来荡去……

白昼还勉勉强强可以支撑过去,但到了夜间,他就备受煎熬了。他老是睡不着,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这个女人的倩影,她的脸,她的嘴痣,她的乳房。……重重叠叠,反反复复,搞得他神志不清,精疲力竭。于是,他干脆坐起来,咕噜噜抽烟,烟又太呛,他不停咳嗽,咳得他胸口一阵阵的痛。“看来,她的魂已经附我了。”他在狭小的空间转了一圈,“我见不着她,我就捱不下去了。……但我并不知道她住哪里,怎么办呢?难道活人还被尿憋死?我不信邪,我一定想方设法找不到她!”想到这里,他把烟筒一甩,决然毅然上床睡觉去了。

打这开始,败龟亮每次去菜市吃粥,他都格外留意,四处寻觅她的影踪,每晚去西沙井取水,他都停留在不远处一个小圪塔上抽烟,透过一簇剌竹的间缝,密切注意来西沙井挑水和洗衣的人,追寻他猎物的出现。一连几天,人影不见,她似乎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令他十分沮丧。

今日听说镇上停水了,败龟亮为之一振,这可是天赐的好消息啊!
他很早就到西沙井取水了,挑水的人特别多,把井围得密密匝匝。他取水后,待了许久,仍不见他想见的人,他便回到小圪塔上抽烟,偷窥。

天渐渐灰暗了,井上的人渐渐少了,还是不见她的身影。他有点泄气了。

多少难熬的时光啊!咦,哪是谁?在前方不远的槐林婆娑的小径上,她挑着水桶,手拿着鲎壳,急步朝西沙井奔来。

他欣喜若狂,兴奋得浑身发抖。他多么想飞过去跟她说自己思念和难受,他多么希冀她会理解自己苦衷,给他安慰,给他微微的一笑……这个美好的憧憬,在这痴情的汉子脑中已经编织了许多次,但要面对相觑付之实施,无疑是痴人说梦,海市唇楼,难于随愿。不管他设计得多么的精妙,多么的大胆,到了身临其境之时,他就胆却了,他的双腿就不听使唤了。

他眼眨眨地望着她打满了水,挑着水桶,扭动着屁股,颤动着乳房,一步步离去。他心有不甘啊,于是,他挑起行头,小心翼翼地尾随她的身后,摸索前进。
她走过槐林,拐个弯,走下斜坡,走进了一排泥砖平房的第一间,只听到哗的倒水声后,人就不见了动静。

她门前有棵粗壮的梧桐树,他悄悄地躲在树头,贼头贼脑地探头朝她屋里瞄。门半开半掩,长廊一直延至厨房,他只瞄到她蹲着烧火的半边身影。他的心贯性地砰砰乱跳,他屏住呼吸,目光定格在她的背影上。
“唔咔,咳吐!”有个男人吐着痰,正朝这边走过来。败龟亮不敢逗留太久,装着嗤嗤鼻子,酸溜溜地离开了。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其中的凄惨和愁苦,我想领略过失恋滋味的人,都品尝过这种痛苦的煎熬吧。

敗龟亮无法按捺心头这股强烈相思带来的炽热情感,他完完全全被相思的困扰击垮了,他不顾一切地想着她。第二天夕阳照着那棵梧桐树的叶梢,呈现出斑斑驳驳淡红色的时候,他又神差鬼使地走到那棵梧桐树下,探头朝屋里张望。

她无意间发觉有人躲在树干里朝她觊觎一一除非她眼盲,那一条扁担挑着的箱子和水罐子,有谁看不见呢?

她手里拿着一条乌黑的烧火棍,慢慢走过来,瞧见是败龟亮,又惊愕又生气地说:

“是你啊,你缩在树后,鬼鬼鼠鼠瞄三瞄四,到底想做什么?”

败龟亮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想,我想……跟你讲句话。”

“听讲你喊做败龟亮,是无?我跟你素无相识,你有什么话跟我讲呢?好心啦,不用缠住我,水东神蚀(谣言)多,放泡尿都是生野仔,你在我门前蹭来窜去,人会讲闲话的。”

败龟亮从袋里掏出七八元银币,讷讷道:

“我给钱给你……”

有一刹时,她眼里曾闪动着一丝激动的光亮,但瞬眼即逝了。“你快快走,”她用烧火棍挥挥道,“我不是富贵人家,但籴米卖菜钱还是有的。回屋去吧。”说完,转身回屋,“砰”,门关上了。


(二十一)
 

败 龟 亮 传 奇

败龟亮的未雨绸缪,与救命恩人短暂的会面,竟然是在很隔阂很尴尬的情景下不欢而散了。他当然读懂了她对自己不怀善意的警惕,溪落和厌烦,那种建筑在一厢情愿之上宛如空中楼阁的个人情感,在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那棵梧桐树的时候,这座理想的富丽堂皇的空中楼阁便开始坍塌了。他很伤心,很懊恼,他不是为了轻易而举顺手牵羊就可以赢得她的芳心和钟情而伤心,而懊恼,他是为自己心智失常手足无措而感到伤心和懊恼。“败龟亮啊败龟亮,你自称英雄一世,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手弹脚震,哑哑吸吸,八你母,还做什么人呀?不如放泡尿他闷死好过出来丢人现眼!”他一边蹒跚而行,一边悻悻地咒诅自己的无能和孱弱,此时怏怏失落的他,举刀自戕的心都有了。

“哎呀,阿亮,天都刹晏你才回来,刚才街道来人喊你明日去办户口薄呢!”隔壁的四婶见他便唠叨着。

“喔,知道了。”他冷冷应了一句,便进屋关上了门。

是裹足不前打退堂呢还是破釜沉舟迎难而上?这个矛盾缠绕在他心头令他寝食难安,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拍着想炸了的脑袋,还是左右徬徨,拿不定主意。现在,他才倏然明白,爱一个自己中意的女人,竟是比登天还难。

多日没见她了,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贸然越雷池半步,一颗悬着的心,始终如痴如醉地牵挂着她。

他时不时向人打探她的消息,终于有了答案:她是林头人,叫阿珍,三年前嫁来水东,育有一子。老公是孤儿,是水运公社船员,长期装货驶船往海康海南一带,少则十零日,多则一月有余才返家一次。生活嘛,粗茶淡饭,马马虎虎。

“嗬嗬,做船佬?行船扛轿七分穷,贱命仔,跟我败龟亮好打不过田埂。”他黯然失色的脸颊重新泛滥着喜悦的光泽,这个消息无疑给他萎靡的心情注射了一支强心剂。“我用不着提心吊胆低三下四地见她,一个行船的跟我一个样的孤寒!我可以大大方方接触她,就算成不了好事,相认做个知己或亲戚什么的,也蛮好嘛。”这种思想的浮现,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冬日的太阳就特别的温暖了。

相亲要照照镜,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哟!

心头揣着无限的企盼,但脚步仍然颤颤巍巍,当他走到梧桐树下,晚霞依然红满半边天的时候,他的双腿就变得有点瘫软了。他急忙躲进树干里,很小心地探头窥视。

她好象在扫地,屋里有孩儿的啼哭声,她嘴里似乎嘟囔着埋怨什么,样子有点生气。她突然抬高头,朝这边望了过来。此时的败龟亮望得入神,躲闪不及被她瞧见了,她气冲冲地拿着扫帚从屋里走出来,一边破口大骂:

“呸!我哧膣破你人(粗口),你败龟亮总是缩在犄角旮旯,贼头贼眼来瞄我屋,到底安什么坏心?啊?!好心雷公打,我救你一命,你不但知恩图报,还一而再三来我屋猫头猫尾,想明抢呢还是杀人放火?你讲!”

她显然是吃了火枪药,脾气很大,瞪着冒火的双眸走到败龟亮面前,手中的扫帚掷地有声。

超乎想象的变故,把败龟亮吓懵了,原先安排妥妥帖帖的话瞬间忘得一干二净。他惴惴不安地眨着眸子,僵硬的嘴结结巴巴,轻声道:“我绝对不是……来害你的,我只是觉得……只是想给钱你买菜吃……”

“我不要你钱!我要赶快走开!我讲你听,你以后还是来我屋闪闪缩缩猫来猫去,我就拿扫帚头打你,快走开,快!”她满脸怒气,扫帚已经举起了。

不是知耻而后勇,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败龟亮哪敢耽误,挑着行头,撒开长脚,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匪夷所思的结局。这回,丢脸真是丢到家了!逢着对手是名满天下的霍元甲,败龟亮今日也敢以死相拼,但偏偏是她,一个爱入骨髓的恩人,怎不叫他颜面尽丧,柔肠寸断啊!他的是那么的痛,那么的凄怆,又是那么伤心!他沉下了头,泪水,人生第一次从眼眶里滚滚而落。

他病了,头发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胡诌梦呓,他为自己的莽撞和异想天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有些果子,随手採撷,可以塞口便吃,但有些带刺有毒的禁果,扎伤手不算,就算囫囵吞下,轻则口吐白沫,重则被毒身亡,暴尸荒野。这点,他就怎么不明白呢?

他昏睡了整整一个对时,如果不是四婶瞄着苗头不对,用水将他灌醒,说不准他又潇潇洒洒朝阎王殿走了一回了。

他不想动,不想吃,目光呆滞,万念俱灰,一刹那时,他觉得生命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对死亡的光临充满了渴望,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的解脱,是一种轻飘飘的忘掉爱和恨的超高级享受。他吃力地站了起来,从破抽屉里拿出一包老鼠药,贴近鼻孔嗅了又嗅,用舌尖舔了又舔,他想吞下去,驮着仙鹤去西游……眼前突然一阵浓黑,他晃了晃,栽倒下地,失去知觉了。

在黑糊糊的梦幻中,他好象见到了他的父母,母亲疯狂地搂住他的头,声音哽咽,涕泗滂沱,不停地叮嘱他:“儿啊,妈对不起你,你要坚强啊,坚强地活下去!……活下去!……”似乎,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悠悠长长地念叨着:“本是三两命,不贪六两财!切记切记!”

……他蓦地醒过来了,梦里的事象过滤一般的清晰,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门口,仰高头,望天。

天,蔚蓝的天,广袤无际,一弯新月悬挂天边,四周繁星点点,闪烁争辉,几片云絮轻悠悠地漂移着,从海边吹过来风,很轻柔,很细微,夹着一丝透心的寒意。他张口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心情舒畅了许多。他突然间失声一笑,朝天喃喃道:

“人要坚强活着,才对得起生命。寒冷的冬天一过去,温暖的春天还
会远吗?”
…………

(二十二)

(下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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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按那七旬老人所言,那败龟亮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如果真按那七旬老人所言,那败龟亮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不知道败龟亮是否真的有亲姐姐,但我知道败龟亮姓沈,他可能有一个在1951从海南岛随国民党军队撤到台湾省的堂姐,堂姐夫是国民党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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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败龟亮生前第一个住址水东木皮行一横巷。

败龟亮养了一个猪仔,猪栏在他的床底下,猪仔饿得白天叫吃,夜间喊饿,床下猪尿熏他,猪喊吵他,他每夜酣然入睡,偶尔人们在大白天还见到他用绳索套着猪仔的前胛头在水东木皮行一横牵出牵入,稗龟亮有如此的“闲情逸致”,陌生者深以为奇,笑笑迎面而过,左邻右舍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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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龟亮生前第二个住址水东解放街九连巷村。图为败龟亮在九连巷村住过的房子遗址。

败龟亮和水东那代同龄人一样应该也有过自己的开心童年,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败龟亮没有紧跟时代的潮流,时代的潮流把他抛离了社会主流,并把他边缘化了,败龟亮哑牛牛的背后可能流露的是一种愤世嫉俗的情绪。

“[FONT=楷体]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这句名言放在败龟亮的身上也许不合适,有人蛇口蜂针不是癫狗胜似癫狗,你不招惹牠,牠也会追上来咬你几口,但败龟亮不害人,不爱惹是生非,走自己的道路,任由他人说三道四,这是他的最大优点![/FONT]

楼主 多次行经水东解放街九连巷村,这次重返故地,败龟亮曾在九连巷村住过那间小房屋和隔壁的房屋都拆了,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到处长着野草,几株野树长得老高,一个狭嘴黑色瓦罐倒立着,感慨良多……败龟亮走了很多年了,是悄然无声地辞别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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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东下陈屋的一座大屋,是水东唯一的一座大户人家至今保存下来的屋子,占地面积400平方米以上。败龟亮原来是有二婚老婆的(出身地主家庭),其外父家就在大屋的附近山票厂,我家在大屋以北1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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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水东的失志人士都是学理发?我曾经在一个叫“团长”的男子那里理发,就在二轻局门前椰树下,大热天,西湖公园的风顺着路吹来,坐在那里比坐在理发铺吹风扇还要舒服。理完发回去跟同事说起,她是水东人,立刻说他是团长。我奇怪团长怎会做私捞理发?她说他父亲是反共救国军团长,被镇压了,他继承了父亲的称号,一直抬不起头,只能自捞自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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