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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零後的痛

大学四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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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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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尘途琐记

二零零六年,意大利人将那尊铜铸的大力神杯抱在怀里的次日,我立在南京站的风里,与相交数月的女子挥了挥手。无半分戚戚,亦无片缕惜别,只觉风裹着尘沙,扑在脸上,凉得有些茫然。列车的鸣笛声扯得老长,像极了困兽的呜咽,我扒着车窗,看窗外的景物一帧帧向后退,如同我那尚未铺展便已被钉死的前路——家里捎来话,叫我回电白报到,穿上那身素色的教师衣裳,从此困在一方讲台前。这份“前程”,于我而言,无半分欢喜,只余满心的混沌,像蒙了层灰的镜子,照不见半点亮光。

老辈人的心思,大抵是刻在骨头上的:族要立住脚,总得有人往外闯,挣一份前程;也总得有人守着老宅,续一份烟火。父亲早已在外头奔波,留了叔叔在家侍奉祖父母,他怕我在外头成了无依无凭的“无鼻牛”,东碰西撞,终是一场空,便替我选了师范的路子。我那时竟也应得爽快,只因听几位师兄嚼舌根,说师范里头,尤其文科,一个班里几十号人,男子不过三五个,端的是“肉少狼多”,便是一月换一个女子相伴,待到毕业,也未必能轮遍。这般荒唐的念头,竟成了我当时欣然应下的由头。大学四年,兜里侥幸有几个闲钱,便也浑浑噩噩,算得“潇洒”了一场,如今想来,不过是少年人的虚妄罢了。

虽应了家里的安排,可前路于我,依旧是雾里看花,茫茫然辨不清方向。归了家,从教局报到到学校上岗,竟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牵着走,说不上情愿,也说不上不情愿,欢喜二字,更是无从谈起——仿佛这身子不是自己的,只是按着力道,做该做的事。

到校报到那日,教办的屋子里挤着十五个同来的人,我是最后一个被领走的。来接我的校长,浑身酒气熏人,双眼朦胧,似是还浸在醉意里,含糊问了几句我的来历,便摆了摆手:“搭我的摩托回校?”我摇头:“不必,不如我用小车送您?”他猛地睁了睁眼,错愕片刻,而后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刚当老师的,薪水薄得很,你那工钱,怕是不够给车加油。学校地址认得?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我应了声,便驱车先去了。

我该是镇上第一个开着小车去教书的新先生,自然引来了不少目光。有含着羡慕的,眼睛亮得像要沾点光;有揣着怀疑的,眉头皱着,猜我是来混日子的;还有等着看笑话的,嘴角挂着冷笑,盼着我摔个跟头。世人的心思,大抵是这般,见不得异于常人的,总要揣度几分,议论几句。

归了学校,没等多久,校长也晃悠悠来了,召了众老师开会,无非是把我这个“新丁”推出来,说几句场面话,便引我去看宿舍——竟是一间旧教室劈成两半,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前后两扇窗,和一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门,风一吹,便“吱呀”作响,像在哭。这宿舍,我四年里竟未住过一宿,只摆了一张竹椅,闲时蜷在上面歇片刻,倒也清净。只是那份薪水,果然如校长所言,薄得可怜,当真不够给车加油,想来也是可笑。

八月三十一日的早会,迟来的课程表终是递到了我手上——五(二)班的语文,兼着班主任。散了会,校长便唤我:“你有车,去把书本作业本拉回来。”我应了,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九月一日,第一堂课,我没发书本,只和三十几个孩子坐着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光阴竟也溜得快。第二堂课,依旧没发书,我在讲台上扯着自己那些荒唐的“风光事”,台下哄笑一片。这些不过是哄着孩子们欢喜,也哄着自己欢喜。先前有前辈告诫我,这班是全镇倒数第一,调皮捣蛋的多,还有几个孩子的家长是混江湖的,叫我当心些。我倒觉得,倒数第一也好,没什么指望,便也没什么压力。第三堂课,才慢悠悠把书本发下去。人生大抵是没什么意外的,期末考下来,依旧是倒数第一。只是这一学期,倒也清净,孩子们打架的少了,家长的投诉也稀了,大抵是我这般“不务正业”的先生,反倒合了他们的性子。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这方寸之地,竟也不例外。二十三个老师,硬生生分成了几派:校长与出纳是一伙,攥着些细碎的权柄;主任又是一派,暗里较着劲;还有些官太太,仗着家里男人的名头,也自成一派——这学校离墟镇近,官太太也多。我呢,踩着钟点上课,无课便回了家,不攀附,不掺和,倒也成了独一份的“派系”。正因这般,那些校长里短的八卦,便总往我耳朵里钻,听得最多的,莫过于校长的那些风流韵事,荒唐得很。

在校长和主任眼里,我大抵是个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瞧不上,也懒得真管。那些官太太,却也把我当成公子哥,隔三差五便来做媒,拉着我见了两三个女子,我皆是落荒而逃——并非她们不堪,只是瞧着那般刻意的模样,只觉无趣。后来再有人来说媒,我一概回绝,倒也暗暗疑心,她们的审美,怕是被世俗磨得走了样。我素来只在上课时分现身,这般“鹤立鸡群”,自然引来了不少关注。许是校长瞧我不顺眼,许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每次开会,总免不了点我的名,说几句批评的话。我听着,只当是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横竖我没害人,也没误事,何苦要顺着旁人的心思活?

次年,她来了。她这一来,倒把我原本死水般的日子,搅得浑了。她是我大一的第一个女子,也是大学四年里,相伴最久的一个。先前平静分手,闲来无事,只在QQ上聊几句,吐吐各自的苦水,谁知吐着吐着,竟出了岔子。人呐,大抵是逃不过“犯贱”二字的。这傻丫头,竟悄无声息辞了职,不顾家里的反对,一路南下,说是来“讨债”——讨我当年的亏欠。家里人自始至终,都盼着我找个有单位的女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那些有单位、模样稍周正些的,偏生瞧不上我们这些穷教师。她能让我那素来反对的父母松口,大抵是因祖父生病时,她守在床前,悉心照料了两个月,这份情分,老辈人是认的。旁人皆是工作爱情双丰收,我却因她的到来,过得捉襟见肘——既已工作,再向家里要钱,总觉难堪,又添上那时爱赌的毛病,日子愈发窘迫,外出闯荡的念头,也便在心里生了根。

二零零七年,我成了亲。父亲竟破天荒从他的公司里,分了些股份和分红给我,说是补偿我留下来守着家里的辛苦。他还唤来两个弟弟,叮嘱道:“日后无论你们谁接手公司,谁另起炉灶,都要分他一份股份分红。我老了,总要回乡下养老,到时候,便靠他照料我和你母亲。”弟弟们应得爽快,想来也是默认了这份安排——我守着家,他们在外闯,各取所需罢了。

二零零八年,倒是不平常的一年。薪水涨到了八百多块,算得一份微末的平静;可股市里,牛市转眼变熊市,五千二百多点直直跌到一千八百多点,先前赚的那些钱,亏得干干净净,反倒欠下二十几万的外债。偏生这年,大儿子也来了,哭声震天,却驱不散我心头的愁云。那时的我,愁绪比胡须还长,望着屋顶的梁,只觉前路茫茫,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仿佛这人生,也如那股市一般,转眼便跌得一败涂地,连翻身的力气,都有些匮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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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亦是二零零八年,我竟有幸识得所谓的“卧龙”“凤雏”——A与B。他们二人的到来,倒给校内一众同事,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让这沉闷的日子,多了几分荒唐的趣味。

先说说A罢。他毕业的学堂,坐落在江门,那地方原是广东有名的景致地,偏生养出的他,却是一副十足的书呆子模样:眉眼间透着一股书斋里闷出来的木讷,行事说话皆循规蹈矩,少了几分活气,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执拗。旁人说他长情,实则是一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痴傻,说穿了,不过是甘做裙下之臣罢了。按他自己的说法,自小学时便恋着一个女子,中间分分合合,拉扯至今,竟连手也未曾碰过。

那女子我也曾见过,确是生得周正:高高瘦瘦的身子,面皮白净,五官清秀,唇红齿白,自带几分清雅气,在邻镇做着教书的营生。我那时常暗叹,世间好看的女子,大抵都是旁人的,与我是无干的。再看A,便愈发觉得滑稽:身高不过五尺,面容却显老态,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坑洼如月球表面,衣着更是杂乱无章,瞧着竟似四十余岁的乡野汉子。这般落差,我自始至终未看好他们那所谓的“恋情”——纵是A对那女子随唤随到,掏心掏肺,百般迁就,终究是镜花水月罢了。

果不其然,没出什么意外,二人终究是散了。那女子嫁人的消息传来不过一月,A竟也领了结婚证。我那时还暗自发愁,怕他受了这重击,从此一蹶不振,我便少了这么一个呆头呆脑的朋友,往后的日子,怕是更无趣了。

那日晚间,我与B拉着他出来赴宴——名义上是为他“贺喜”,实则我是揣着几分八卦心思,想套些话来;B则纯粹是馋酒,只想痛痛快快饮一场。酒过三巡,两人的话匣子便开了,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我趁机问道:“听说你领证了?哪家的姑娘,我认得么?”A抹了把嘴,含糊道:“邻校的那个老女。”

这女子我倒也有耳闻。当年她也曾托人来探我的底细,遣人说媒,只是我那时被校内那群官太太的热心搅怕了,一概回绝,未曾谋面。后来听同事提及,才知有这般人物:比我长三岁,身高不及一米五,肤色黝黑,体态偏胖,满脸雀斑,传闻在课堂上,竟是副“灭绝师太”的模样,严苛得很。前辈们曾说过,人在课堂上的模样,便是日后在家中相处的光景——想来,她的性子,定是强势得紧。

我只觉不可思议。世人常说,人遭逢重创,总会有几分改变,或消沉,或振作。可A这般转变,竟让我疑心他是失了心智,疯魔了。从小学相恋的清雅女子,到相识不过两星期便领证的人,这般云泥之别,从“白富美”到“老矮黑”,直教我觉得这世间竟荒唐得可笑,仿佛一切都失了章法。

心中本是想问“你这是怎么了”,话到嘴边,却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看上她的?”我至今记得A那时的模样与话语——他猛灌一口酒,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脸上堆起几分猥琐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得意:“你们不觉得,她的胸很大么?”

一时间,周遭竟静了下来。B那厮也停了筷子,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眼里满是错愕。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暗叹自己终究是太年轻,看不懂这人间的荒唐与古怪,竟不知人心能变得这般迅疾,这般潦草。

世人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倒是“失意人眼里出将就”;“多情自古空余恨”,到了A这里,竟成了“恨过之后乱寻欢”。所谓“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大抵便是这般光景了。思绪纷乱如麻,只觉脑中一片空茫,最终揣着满身酒气,昏昏沉沉地回了家——只当是一场荒唐的梦,醒了,却依旧想不通这世间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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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老早便想写写B,只是被俗事缠扰,耽搁至今。如今真要落笔,反倒如猛虎遇刺猬,竟不知从何处下口——这人物身上的荒唐处太多,东一鳞西一爪,写了数次,终是不满,只觉未抓准那股子古怪劲儿。

二零零八年的教师考编,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史上最易——一百五十个岗位,不过一百五十六人应试,一张试卷分三科,语文四十分,数学四十分,英语二十分,只需考够三十分,便能穿上那身教师衣裳,便是拉来一个智商寻常的六年级学童,想来也能应试上岗。偏生B这货,竟以一分之差落了榜,让人不由得暗忖:这脑子,怕是不太灵光。他出身所谓“湖北派”学堂,有人称其鼎鼎有名,也有人啐一口,说是臭名昭著,究竟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只当是世人的闲论罢了。

好在他有个好父亲,在镇教办做副主任,于是这年秋季,他便来我校代课了。初见他时,端的是一副严肃模样:眉眼紧绷,不见半分笑意,头发梳得油亮,抹了厚厚的发油,怕是什么虫豸爬上去,也要打滑摔下来,偏生还梳了个中分,整整齐齐;脚下是锃亮的皮鞋,裤脚笔挺无皱,是藏青色的西裤,腰间系着乌黑的皮带,上身衬一件雪白的衬衫——这般行头,倒让我误以为是哪里来的年轻领导,一派“有为”气象。

再看一旁的A,虽是同样的皮鞋西裤衬衫,却蹲在树荫下,凑着几个女老师扯家常,偏生他个子矮小,这般打扮,倒像个来学校给孩子注册的家长,端的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可笑得很。

校长开会介绍二人时,A在一旁掩着嘴,露出几分猥琐的笑,B却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我在心里暗笑:拽什么架子?不过是个代课的,一月三百块工钱,怕是不够你买那瓶发油的。校长派他教六年级数学,他竟欣然应下,不见半分推辞。我那时还暗忖,许是个有真本事的,单看这身行头,倒有几分名师的架子。

可生活大抵是爱开玩笑的——美好的想象,到头来总免不了落空;不堪的揣测,反倒常常一语成谶。开学不过一周,B便露了原形。他在课堂上错漏百出,讲的那些数学道理,宛如天书,台下学生面面相觑,怕是半分也听不懂,想来他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两周,六年级学生的家长便结了队来校投诉,非要换数学老师不可。校长没法子,只得把他下调到学前班,教那群娃娃数数。

你说他不识数罢,他打麻将时,算得比谁都快。有一回凑局,赌的是三块五块的小钱,附带着十个码,外围还有二十个,一旦自摸开码,他眼皮都不抬,便能报出谁输多少、谁赢多少,分毫不差。可你若说他数学好,便是一道简单的简便运算,也能让他抓着头皮,算上大半天,真是古怪得很。

B倒有几分“专家”的天赋。每逢有家长来校,他总爱凑上去,扯些所谓的教育理论,说得头头是道,那些家长竟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称是。什么“棒下出孝子”,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知礼”,又是什么“慈母多败儿,严父出孝子”,一套一套的,听得人耳朵起茧。久而久之,他班上的家长,竟每人送了一支竹棍到学校,特意嘱咐他,可用这专属的棍子,管教自家孩子。

俗语说,生了儿子,赌运便会变差。那段时日,我竟得了个“散财童子”的外号,但凡去打麻将,未有不输的,旁人也爱约我凑局。只是那时我家小儿刚出世不久,我常常要回家做奶爸——那小家伙偏生颠倒作息,白日昏睡,夜里哭闹,把我与妻子折腾得神魂颠倒,那些无谓的应酬,便只得一一推了,B也常常约不到我。

一日,他竟一脸郑重地寻我,说带孩子不必太过上心,哭得多了,倒能练肺活量,少抱些,便能让孩子少些依赖。诸如此类的话,说得一本正经。不认得他的人,听了怕是要赞他懂道理,可我素来固执,他说的每一个字,我是半分也不信的。

有时见他凑在一群女老师中间,高谈阔论育儿经与教育论,那群人竟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我不由得暗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只是这“相”下的荒唐,竟有这般多人看不破。世上大抵是傻子太多,骗子反倒不够用了——B这般人物,竟也能凭着几句空话,唬得旁人信服,真是可笑,亦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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