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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樱花树★∮∞◎::.. (1人在浏览)

1993年早春18(1)


  为了不让小米担心,夏吹依旧早出晚归。

  房子已经看中了,租金也谈得差不多,现在到底怎么办,夏吹心里实在没底。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找工作会比较容易,可是,房东不会等。

  夏吹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向简影借钱。他实在不想放弃那套房子,可是,以前说什么
也不肯低头的他,现在却为了小米开口,这么做,简影心里会怎么想?

  就在他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的时候,新的状况又发生了。

  谣言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校园,尤其在学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夏吹的威信一落千丈,还没等他自动提出引退,外界的压力就已经逼迫他退居二线了。

  简影心急如焚却又爱莫能助,夏吹是个无亲无故的外地学生,她没机会参与他的过去,因此也没立场替他讲话,简影无法确定是否要让建豪和阮菁知道这件事,可是她想不通,既然是清白的,为什么不愿让小米知道?如果小米能站出来为他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单地澄清一下,也总比保持沉默,任人猜测、捏造、流传的好。

  简影的父母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虽然相信夏吹的为人,可仍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连一句辩解也没有,也许是为了维护妹妹的名誉,但谈教授还是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事情一旦传开,夏吹日后在北京的发展也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不单单如此,高校本来就是一个大染缸,各名校之间的网络又四通八达,于是,不到一个月,几乎每个学校都知道,北大学生会主席外表冷酷实际是为了遮掩骨子里乱伦的情愫。

  小米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突然接到阮菁电话的,当时她正在煮夏吹最爱吃的面疙瘩。

  阮菁在电话里叫:“小米,不管你听到什么,千万别激动,你放心,我们绝对站在夏吹这边……”

  小米被她劈头盖脑一堆话搞得晕头转向。

  “慢慢说,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夏吹被家长取消家教资格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人说他乱伦,说他在和你谈恋爱,这不是太扯了?……”

  小米顿时感到被人用棍子击中了的后脑勺,完全懵住了。

  挂断电话,她渐渐清醒过来,即刻灭掉炉火,直奔北大勤工办。

  建豪得知阮菁大嘴巴,马上赶去找夏吹,他太了解小米的个性,她一定会去学校替她哥哥讨公道,可是,这里不是上海,不是随便找个人讲讲道理,或索性干一架就能解决问题的。

  “是谁诬陷夏吹,是谁?”

  在场所有的老师都被这个没敲门就冲进来发飙的小姑娘吓得目瞪口呆。

  “你是谁?哪个班的,谁允许你跑到办公室来大吼大叫?”

  “我就是夏吹的妹妹,我叫夏米,从上海来,你们学校怎么可以任由那些无聊的学生肆意散播这种荒诞无耻的谣言来毁坏我哥哥的名誉?早知道北大这么低级,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来北京!”

  “你这算什么态度?”

  “你说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反正你也知道我来这里要干嘛。”

  “你?!……”主任面红耳赤,完全说不出话来。

  夏吹和建豪赶到办公室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如果这件事换成本地学生,请问各位老师,你们还会象现在这样袖手旁观熟视无睹吗?不就是要证据是么?好,我用我死去的父母做保证,我和夏吹之间绝对没有你们所想的那种不正常的关系,如果这样还不够,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北京,永远消失在夏吹的生活里!”

  “小米!”夏吹拨开人群,惊恐地叫道。

  小米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象瞬间折断的筷子,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建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夏吹一个箭步接住。

  “她有轻度的贫血和严重的营养不良。”

  医生把处方交给夏吹:“除了正常饮食,最好每天补充两颗多种维他命和天然维生素E,否则将来抵抗力会变差。”

  夏吹脸色铁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米看。

  医生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这对兄妹,自从那个妹妹醒来之后,他们就一直这么剑拔弩张,相持不下。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轮得着你冲动么?”

  小米犟着脖子一言不发,因为摔交,脸上多了一块淤青。

  她还在气头上,那股气老平不下来有一大部分原因来自夏吹的隐瞒,这点,夏吹清楚得很,可是,小米不了解,夏吹之所以要隐瞒,就是因为,她老是为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弄伤。

  “好了好了,别吵了,事情都过去了,”建豪推推小米,“赶紧回家休息去,我还要去找阮菁这个白痴算帐呢!”

  “你敢!”小米跳起来,头一晕,又坐下去。

  “我怕了你了,就当我放屁,还不行么?”

  夏吹转过身,蹲到地上,过了很久,小米才慢慢搂住他的脖子,伏上他的背。

  回家路过菜市场,夏吹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回去炖汤给她喝,结果,她不领情,一个人闷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夏吹把热毛巾敷在她脸上,她就是不干,用力撇开他的手。
 
1993年早春18(2)


  “别动。”

  “我叫你别动听见没有!”他火了,小米只好撒手。

  “奇怪,你不痛吗?怎么不哭呢?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你才脑子坏掉!在他们面前我哭什么哭,你骗我我才要哭呢!”

  她真哭了,眼泪扑哧扑哧掉下来,夏吹一边擦一边敷,有点想笑。

  “歪嘴干嘛?有种你就笑出来。”

  他真笑了。

  “其实,你骂他们的时候,我心里挺痛快的。”

  “真的?”

  “真的。”

  她逮住他的眼睛,确定他没撒谎,就乐了,一颗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我累了,想睡觉。”

  “睡吧。”

  夏吹把毯子盖好,看着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简影在巷口看见夏吹,叫了一声,他没听见又走进去了。

  简影得知小米到学校闹事又晕倒的事,于是过来看看,她爬上狭窄的楼梯,敲敲夏吹家的门,半晌,没人答应。

  门虚掩着一条缝,简影轻手轻脚,小心地推开。

  忽然,她身上所有的关节在一瞬之间凝结成块,完全不能动弹了。

  简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更不敢轻易眨巴,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就象照相机的快门,只需一秒种的工夫,就咔嚓一下尽收眼底,永远也洗不去了。

  那天黄昏,简影看见夏吹坐在熟睡的小米身边,一言不发,呆呆地凝视了很久,然后用手指蜻蜓点水似地反复摩挲她的脸颊。

  接着,他低头想要亲吻她脸上的那块淤青,不料,最后一刹那,他更换了角度,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嘴唇上,当时,夕阳刚好照耀在他们重叠的面孔上,温柔地将他们的嘴唇染成一片金黄……
 
1993年早春19


  暑假一开始,夏吹就到麦当劳去打工,他不打算再对小米隐瞒关于房子的事情,因此,小米也在百货公司找到一个营业员的职位,希望能和夏吹一起在北大附近的新居里迎接1994年。

  新人奖复赛入围名单公布的那天,阮菁建议简影和他们一起到夏吹工作的麦当劳去庆祝,可是简影说夏吹不会欢迎她们,贸贸然打扰他工作,本身就是件愚蠢的事。那天晚上,夏
吹特地提早下班,可是一群人等了半天也没见主角出现,小米只好委托阮菁把蛋糕送到简影家去,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告诉她那是夏吹特地为她买的。

  谈教授在厨房的垃圾筒里发现了那只蛋糕的残骸,女儿反常的行为令人担忧,她开始意识到简影和夏吹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把简影叫到书房里,决定跟她谈一谈。

  “怎么,和夏吹闹别扭了?”

  “最近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有这么严重么?”谈教授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妈,我是认真的。”简影忽然垂头丧气起来,“我想我还是和他分手好了。”

  “什么原因?要分手也总该有个理由吧。”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她好象故意闪烁其辞,回避了真正的答案。

  谈教授感到女儿遭受了某种打击,似乎正处在自我挣扎的矛盾中,而那种打击似乎又不是单纯地来自夏吹一个人。

  “你考虑清楚了?确定不后悔?”

  简影依旧沉默,但是眉角却流露出痛苦的痕迹。

  她心里还爱着夏吹,至少现在很爱。

  “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再问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谈教授不再勉强女儿,怕反而影响她的情绪。

  “好,我们不谈夏吹,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跟你打听。”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夏沙的青年作家?”

  “夏沙?”简影仔细回想。

  “夏天的夏,沙砾的沙。”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简影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字,可不晓得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感到莫名的忐忑。

  谈教授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稿件递给她。

  “听说他很年轻,和你差不多大,我想,你有必要研究一下他的作品,对你决赛的创作会有帮助。”

  简影随手翻了几页。

  “你看过?觉得怎样。”

  “故事绝妙、构思精巧,语言非常干净,完全屏弃传统的叙事方法,将文字回归到最自然最流畅的状态,我觉得他的小说很锋利,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处处透露着玄机,根本不象是他这个年龄写的。”

  “说不定他是个沉寂了四五十年,不食人间烟火的糟老头。”简影开玩笑地奚落道。

  母亲非常欣赏夏沙的才华,这让简影忍不住有点嫉妒。

  “应该不是吧,这两篇小说,一篇已经在去年的《北京文学》上发表过了,当时引起很大的反响,不少杂志和出版社都在寻找这个夏沙,可是投稿的文章上只写着他的笔名、年龄和上海的地址,连个电话也没有。”

  “杂志社不是要寄稿费的么?”

  “也是石沉大海。”

  “真奇怪。”简影再次回到记忆里搜索,仍然找不到任何关于夏沙的印象。

  “说不定她已经不住在上海了。”

  “有这个可能。不过,你应该庆幸,如果有人找到了夏沙并推荐他参加这次比赛的话,我估计以你的实力很难赢过他。简影,文学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我只想提醒你,不要让感情的事影响到你的比赛,现在,最重要的是集中精力,准备最后的冲刺。”

  简影仔细回味母亲刚才所说的话,然后,她打开夏沙的小说,迅速地读了一篇,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这时,谈教授仔细审视了女儿不经意裸露在稿纸前沿的眉宇,发现那里面的确隐藏着异常迷离的浮物,正寂静缓慢地蠕动、积聚着,仿佛一旦蓄足能量就要迸发出来似的。

  她和夏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就在谈教授的思绪又回到谈话开端的时候,简影已经站起来准备回房去了,但是在走出书房之前,她突然回头问了母亲一句话。

  “妈,如果,我是说假如,有关夏吹的谣言是真的,你会怎么想?”

  简影看见母亲的脸霎那失去微红,那种极不舒服的,冷不丁受到惊吓的阴沉迅速地布满整张面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谈教授的嗓音有些不稳定,简影几乎立刻就醒悟到自己找错了对象。

  “是我自己太敏感,乱讲的,你不必理会。”

  “简影,……”

  谈教授觉得那不是她的心理话,刚想追问,简影就不见了,半晌,她只是木讷地坐在椅子上,无法深思,更无法追究了。
 
1993年早春20(1)

  屋子里很热,尤其是晚上,隔壁街坊的蝈蝈和窗外工地上的蛐蛐叫成一片,不到凌晨一两点很难睡得着。

  夏吹觉得建豪脑袋有问题,家里好好的空调不去蹲,三更半夜跑这儿来找他酗酒。

  “为什么不回去?你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你妈会担心。”


  建豪悄悄瞥了小米一眼,她正缩在地上飞快地写字,汗水慢悠悠地从纤细的颈部渗出来,湿了干,干了湿。夏吹把电风扇往小米边上挪了挪,同时推了他一把:“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建豪唉声叹气地猛灌,象只萎靡不振的酒桶。

  “小米都来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再说,上海比这儿热多了,我吃不消。”

  夏吹没接话,继续喝啤酒,他知道,自从小米来北京之后,建豪没以前那么快活了,醉一醉也好,说不定明天,他的烦恼就会跟着酒劲一起烟消云散。

  “我问你,如果有一天,小米真的爱上我的话,你会放心把她交给我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象个可靠的男人。”夏吹白他一眼,转脸的刹那流露出揶揄的笑。

  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建豪一时间还是有点无法接受。

  “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夏吹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知道问题不在建豪身上,可是,要如何解释才能让他明白而又不伤害到他的自尊呢?

  “她有什么好?依我看,那个阮菁比她优秀多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建豪低头,盯住夏吹躲闪不定的眼珠子。

  “老实说,有没有试过?”他诡秘地压低嗓音问他。

  “什么?”

  “设想小米不是你亲妹妹,而是一个偶然闯进你生命的陌生女孩,然后,偷偷地问自己,是否有可能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夏吹沉默良久,答不上来。

  “瞧,没话了吧?”建豪想如果他是夏吹,一定也会这样。

  “她是最特别的,这点你和我一样清楚,你是她哥哥,幸好你是他哥哥,否则哪轮得到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老觉着你和简影在一起还没你和小米在一起登对……”

  “你喝醉了。”

  夏吹冷冷地打断他,手里的易拉罐瞬间瘪成一堆,啤酒沫从他强有力的指缝间喷泻出来,顺着拳头直往地上流。

  “哈!我是醉了,”建豪喝完最后一口,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大声嚷嚷:“我决定从明天开始追求阮箐,她是个好女孩,我对不起她。”

  “不行,写不下去了。”小米忽然站起来,回过头来对他们伸懒腰。

  夏吹凝视她若无其事的眼,庆幸着她专注的时候,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我要睡觉了,猪豆你怎么还不走?”

  “我醉了,走不动了,我要睡在这里,和你们家的破地板说几句悄悄话。”

  “只许在夏吹那边说啊,不许滚到我这边来。”

  小米拿起脸盆和毛巾去楼下的厕所洗澡,夏吹想把建豪拖上床,他却把耳朵贴在木头地板上,悠悠地问:“你说,小米这辈子除了夏吹还会喜欢谁呢?”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连虫子也出奇地没了声响。

  “建豪?”夏吹有点担心,蹲下来摸建豪的头,他把眼皮抬起来对着头顶上方,夏吹的脸,说:“它不理我。”

  “你真的醉了,早点上床睡觉吧。”

  建豪没有站起来,只是翻身背对着夏吹盘腿坐。

  “你怎么了?”

  “小米对我说永远别想从你的生命里把她接走,当时我很伤心,以为这表示她对我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后来,我仔细回想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突然就害怕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站起来面对他。

  “夏吹,我想小米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没办法喜欢我。”

  “因为我不是你,没有人可以变成你,而在她心里,从小到大似乎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夏吹打断他。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高中的时候,我以为她还小,对你的那种依恋只是本能,可是,现在她长大了,眼里却依然容不下任何人,夏吹,你觉得这正常么?”

  没等到夏吹回答,小米就走进来了。

  她看着两个男人直愣愣地站在床前,同时将凝重的眼神投射到自己身上,有些被吓到,心想,刚才还好好的气氛怎么突然就变浑浊了呢?

  “你先睡,我和建豪出去透透气。”

  小米把脸盘放好,回头一望,整个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夏吹依稀记得在高三快结束的那段日子里,建豪好象也曾经为了小米的事和他一起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聊天,只不过那时的天气没现在这么炎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建豪继续质问,很清醒的样子。

  “建豪,你以后不要再管小米的事情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对不起。”夏吹低下头,想要把脸藏进身体里去,可是,凌晨的日光将他照亮了,模糊之间,建豪发现,他的话让夏吹触摸到某种被吞噬被没顶的恐惧,他拼命抵抗,仍然无济于事,最终将他整个围困起来。
 
1993年早春20(2)

 “我也不知道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建豪忽然觉得,自己好象也没话讲了。

  漫长的一夜眼看就要结束,两人的谈话似乎也应该告一段落,仿佛同时默契地意识到,这样的话题是只属于黑夜的。


  夏吹走出巷口去买早点,建豪独自回到楼上,发现小米依旧沉浸在甜蜜的睡梦中。

  建豪仍然没有睡意,只是隐约感到头有些阵痛。于是,在书桌边上坐下来,这时候,他看见了夏吹夹在参考书中的那本丝绒缎面的笔记本,觉得很眼熟,便抽出来随意翻了翻,里面掉出一张小米的手稿,上面凌乱地涂着一些文字,其中有句话不晓得被谁用红笔勾勒了出来,字迹很潦草,但仔细研究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他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说:“我们相爱吧,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建豪感到震撼。

  看起来象是小说里的对白,可是接下来,建豪的目光又回到了掉出稿纸的、笔记本的扉页上。

  看完那段文字,建豪才意识到那是小米的日记。

  他几乎立刻就合上本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与此同时,那种令他异常畏惧的感受即刻接踵而来,将他整个淹没了。

  建豪又体验到了害怕的情绪,非常非常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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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早春21(1)

 这年夏天结束得很蹊跷,8月就开始下雨,9月气温便直线下降。

  建豪一开学就开始寻找简影,他觉得有必要和她单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可是,简影突然不见了。

  夏吹也在找她,结果一样,连续好几天也没能和她在学校碰上面。


  “她在躲你么?”小米忍不住问道,“复赛结束后她就一直怪怪的,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是存心躲着,这点夏吹基本上已经感觉到了,可是他找不到理由,或者,没有心思去找。

  “我想,你还是应该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谣言啊,这种事不可能在她心里没有影响。”

  夏吹没反应,迟钝的态度让小米有点恼。

  “要是你再这样,我就回上海去。”

  “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他走过去抓住她。

  小米面无表情,瞪了夏吹一会儿,轻轻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去做自己的事。

  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直到一天傍晚,简影意外地出现在小米的柜台前面。

  她脸色果然不好,有点郁闷。

  小米觉察出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无端地多出许多陌生的情绪。

  “简影?你没事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是么?我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微笑,语气却很冷淡。

  “你几点下班?”

  “六点。”

  “一起吃饭吧,我有话跟你说。”

  六点三十分的时候,简影和小米已经在商场底楼的西餐厅里吃完各自的牛排,简影要了两杯拿铁,她知道小米和她一样,爱喝奶味浓重的咖啡。

  “为什么躲着夏吹?他做错什么了让你那么生气?”

  “他没错,是我自己有问题。”简影撇撇嘴,表情很复杂。

  小米语塞,眼前的简影似乎和最初认识的简影有所不同。

  “你不是找我有事么?”小米问道。

  她不响,呆呆地看了小米一会儿。

  “在提问之前,我先向你保证两件事,一,我们今天的对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二,不管你的回答是真是假,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问你第二次。”

  “所以,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两件事?”

  “得看看我是否做得到。”

  “很简单,不要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在你个人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不要对我撒谎,因为,你的答案对我很重要。”

  “可以。你到底要问我什么呢?”

  “小米。”她身体前倾,强迫她将目光完全集中在自己的脸上。

  “你爱夏吹么?”

  “当然,他是我哥哥。”

  “我说的不是兄妹之间的那种爱,我是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互相占有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小米突然怔愕。

  简影看见她的眉毛在颤抖。

  她坦然的姿态看上去似乎依旧完好无损,但是,一些本能的触动还是防不胜防地扰乱了她的宁静。

  她在慌乱,至少,内心正慌乱着。

  “难道你相信那些谣言?”

  “这个问题我不必回答,你不要逃避,请正面回答我。”

  “我不晓得你最近又听说了什么,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对夏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这样,够清楚了么?”

  “你撒谎。”

  “我为什么要对你撒谎?”

  “因为你怕伤害到别人。”

  简影端起杯子喝咖啡,故意不看她的脸,小米不得不再度揣摩她的动机和缘由,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我什么也没听说。”

  “我只是看见夏吹吻了你。”

  小米觉得胸口很闷,象是被人一把握住了心脏。

  “你看错了。”她冷静地掏出钱包,准备离开。

  “小米!”简影毅然把手压在她的钱包上。

  “你听我说,我并不想看到那一幕,它已经困扰了我整整一个夏天,也许你并不知道,我喜欢你并不亚于喜欢夏吹,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一体的。可是,我没办法接受你们亲密到那种地步,别忘了,你们是……”

  “简影,你看着我。”

  小米摸索到她试图遮掩的虚弱和无助,于是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将很坚定的情绪传进她体内。

  “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我对你发誓,我发誓,你所想到的,所有所有的一切永远不会发生在我和夏吹的身上,永远不会。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我是说永远,永远你明白吗?”

  她怔怔地凝视小米温柔而果断的双眸,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默地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

  小米放开她,同时感到体内某个重要的部分被赫然抽离,如同亲眼目睹一场裸露在光天化日下的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回归到完整的原始状态。

  当小米将杯中冷却的咖啡全部喝完之后,简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问小米,如果有一天,夏吹因为自己而离开她,她会不会接受建豪,投奔他的怀抱。

  小米笑了:“也许会,也许不会。”

  这时候,简影清楚地看见她的笑容里融化着一些无形无味的眼泪,让那个笑变得格外苍白,格外凄凉。
 
1993年早春21(2)

但是,这个笑容没有搅乱简影原有的思路,她沉着地将目光笔直刺进小米清亮的瞳孔深处:“我希望,你也能牢牢地记住今天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1994年元旦22(1)


建豪跑到院子里去放鞭炮,外面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夏吹根本听不见小米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把冷菜先端出去,别让他们饿坏了。”


  夏吹哦的时候,屋外突然安静下来,他等着建豪放下一个炮,可是好象没有了。

  新房的客厅和卧室都很大,只有煤卫比较小,夏吹端着盘子回头望一眼客厅里的人,两只脚冻僵了似地和瓷砖粘在一起。他暂时不想出去,屋子里人太多,好象只剩下这个小小的厨房是属于他和小米的。

  聚会是简影一手张罗的,他有点后悔答应她,甚至,还有点后悔这么快就搬进来,过去的房子因为狭小而无法容纳别的人,现在,空间大了,仿佛任何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挤进来,他不习惯这样的感觉。

  小米忙着手里的菜,没发现夏吹还站在她后面。夏吹的手有点酸,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一步都懒得迈。

  小米的头发又长了,马尾结实地荡在腰际,夏吹看见她的发稍陆续地开着叉,如同茂密的嫩枝堆里搀和了几株极不相称的枯枝败叶。

  在她身上,总能找出一些不够健康的影子,这让夏吹心事重重,不过,他依然觉得小米的头发很美,即便是开了叉的发丝,也有着流苏似的光华。小米把青菜倒进油锅里,清水和热油替代了鞭炮,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夏吹闭上眼睛闻了闻,心情跟着舒畅起来,他很敏锐地从浑浊的油气中辨别出小米身上特有的香皂味,忽然间,感到了幸福。

  夏吹转身走出去,小米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刚好瞥见他的背影,心想:他一直站后面做什么?

  “饿死了!饿死了!”阮菁抓起筷子就往盘子里戳。

  建豪一巴掌拍向她的后脑勺:“把口水吞回去!今天庆祝乔迁之喜,主人都还没上桌,你到底懂不懂礼貌?”

  “我只知道今天是元旦,全国人民的嘴里都是鸡鸭鱼肉,凭什么我阮菁的肚子空空如也?”

  大家统统笑弯了腰,只有阮菁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筷子,一个劲地嘀咕:“笑什么笑?等我没力气娱乐你们的时候,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小米把热菜端上来,顺便替阮菁盛了一碗饭。

  “说得一点不错,过年可不行虐待自己的肚子,都几点钟了,还不赶紧动筷子?”

  “等你一起吧,”简影笑眯眯地对小米说,“你一个人忙,我们怎么好意思呢?虐待阮菁没关系,虐待了你夏吹可要找我们拼命了。”

  阮菁没扒几口饭就被简影莫名其妙的话倒了胃口。

  “没关系,你们先吃,我很快就来。”

  “我帮你。”阮菁不好意思地跟进去。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夏吹找出开瓶器,准备把红酒打开,建豪悄悄地洞察着简影的表情。

  简影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整理被阮菁拨乱的冷菜,好象什么也没说的样子,很快便注意到建豪正在用眼睛和她打哑谜。

  阮菁从来没进过厨房,她看着小米忙来忙去,根本无从插手。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儿陪我就好。”小米轻声在她耳边说。

  “小米,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也不知道简影最近怎么了,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喜欢我,这我知道。”

  小米毫不在意地对阮菁笑,这时候,阮菁刚好也望着她,眼里堆满了欲言又止的踌躇。

  “怎么,你也有心事?”

  “… …小米。”阮菁的声音变得软绵绵。

  “前两天,建豪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往看看。”

  “他总算开口了,你怎么样?”

  阮菁垂下脑袋。

  她正胆怯着,不想在小米面前装勇敢。

  “我不知道。”

  “别骗我,你爱他,不想失去他对不对?”

  “可是,他不爱我,这点你最清楚。”

  “不要管我,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没有你,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阮菁,你难道不明白么,他真正需要的人始终是你!”

  面对忽然激动起来的小米,阮菁仍然举棋不定。

  这是一场冒险的爱情棋局,小米始终处在防守和退让的状态中,现在,建豪终于放弃屡战屡败的进攻,从头开始寻找出路,可是,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要为他自己开辟新局,还是为了逃避失败的伤口呢?

  “爱他,就不要怀疑他。”

  小米坚决地将阮菁冰凉的手指捏紧,阮菁感到自己一下子被对方强烈的体温掌控了,从一开始就挣扎在自信中的卑微,正逐渐走向瓦解。

  夏吹斟满最后一只酒杯时,所有的菜都上齐了,建豪主动把酒杯举起来。

  “来,我们一起干杯,庆祝夏吹有了一张大床、小米有了一个书架、还有…….”

  “你到底会不会讲话?”

  阮菁回击了建豪的脑袋,大家笑起来,气氛回到先前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庆祝夏吹和小米终于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元旦快乐!”

  所有的人都仰起脖子,将杯中的红酒扫得一干二净,然后重新坐下来,准备吃饭,只有建豪一个人依旧愣头愣脑地站在那里。

  “我还有话要说。”

  “说个鬼,我的胃就快抽筋了。”
 
1994年元旦22(2)

  阮菁死命拽他的衣角。

  “等我说完,你的胃就舒服了。”

  小米不由放下筷子,她发现建豪紧随阮菁的眼神异常温柔。


  夏吹也发现了,只是几秒钟的工夫,每个人都把筷子放下来。

  阮菁蓦地紧张起来,她似乎预感到建豪要对她说什么。

  “这个机会我已经等很久了,本来我想私底下处理这件事,不过现在我觉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比较有诚意。”

  他把自己的酒杯重新斟满,接着替阮菁倒,然后突然推开椅子单脚跪地,把一只手放在阮菁瑟瑟发抖的膝盖上面。

  屋子里静谧极了,每个人的呼吸刹那间全消失不见了。

  “阮菁,我很抱歉,一直辜负你的感情。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你会原谅我,其实在坐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比我聪明,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是我自己没勇气面对,可见,你所喜欢的那个钟建豪,实际上是个蛮横无礼、极其愚蠢的家伙,不过今天,我还是得替他求个情。”

  “阮菁,可不可以给那个笨蛋一个机会,来好好地爱护你,做一个你希望中称职的男朋友?如果你愿意,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杯酒喝了。”

  建豪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阮菁清醒又恍惚,她的确知道建豪在想什么,所以才感到茫然。她抬起头来寻找小米的眼睛,尽最后一点努力想要从那里面看见一些拒绝的理由,比如嫉妒、伤感、或是寂寞,但是,她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纤尘不染地为她兴奋着、感动着。

  “快点呐!地上很冷耶!”简影忍不住推她。

  “让他多跪一会儿,谁叫他大过年地惹我哭。”

  阮菁的眼圈真的很红,她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没办法,连鼻子也不争气地酸起来了。

  “能不能先把酒喝了,等你做了我的女朋友,有你哭的时候。”

  “说什么你!”

  阮菁还没喝完就被呛到,一边猛咳一边骑在建豪身上掐他的脖子,一桌人哭哭笑笑乱成一团。

  “真好,又多了一对。”

  简影也斟起酒来,这时候,阮菁和建豪早已亲亲热热地扎成堆。

  她不动声色地将小米和夏吹的酒杯也灌满。

  “夏吹,建豪和阮菁都提前喝交杯酒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简影象是被突如其来的新鲜爱情感染了,满腹柔情地依偎在夏吹的身边。

  “我们……”夏吹本能地压低嗓音,希望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表示什么?”

  “接吻呐!我要你吻我,现在就要。”

  简影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好!好!好!”阮菁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鼓掌起哄。

  “小米,”简影对她意味深长地举了举酒杯,“看来今天,你是注定要当见证人了。”说完,就半陶醉半羞怯地闭上双眼,转过脸来仰起脖子,大方地等待着夏吹的行动。

  夏吹觉得简影的嘴唇亮得刺眼,正不断熔铸着他心头的那把锁,他以为背后有谁可以做些什么,帮他抵挡一下,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丁点灼热的受伤也感受不到,正望着他们的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锁就这么喀嚓一声,轻而易举地掉到了地上。

  夏吹俯下头,飞快地在简影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桌面上立刻掀起一阵敲打碗筷的噪音。

  “今天是个幸福的好日子,小米,我们也来干一杯,为了祝福赢得爱情。”

  简影友善地对小米微笑,再次把杯子举起来。

  “别喝了,吃饭吧。”

  夏吹想把小米的酒杯收起来,小米突然伸手拦截了他。

  “要喝,这杯是一定要喝的。”

  她爽快地把杯子斟满,和简影碰了杯,一饮而尽。

  “你们慢慢吃,我去看看鱼头汤好了没。”

  小米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口菜,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鱼汤就端了上来。

  “我的天,这汤太棒了,要鲜死人的。”

  阮菁觉得唇齿之间荡漾着一股奇异的温暖,忍不住又多盛了一碗,就在这时,她察觉到小米右手的食指上多出一块创可贴。

  “小米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夏吹几乎立刻就掉转了目光。

  可是,她却熟视无睹,依旧细细品尝汤的味道。

  “真的很好喝,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她爽朗地笑,眼里尽是满足。

  吃完饭,四个人一边看文艺晚会一边打牌,阮菁和建豪从头赢到尾,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十点多就早早散了场。

  外头冷极了,夏吹和小米把他们送到院子里就准备回去,建豪要送阮菁回家,夏吹则交代简影到家后打个电话过来。

  三个人走到巷口的路灯下才分手,简影对阮菁说了声恭喜,可是望着建豪的目光却明显地带着怨怒的痕迹。

  建豪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懦弱,他决定放弃小米对简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你有没有觉得简影今天说话怪怪的?”

  简影一走,阮菁就忍不住问建豪。

  “当她放个屁不就得了?”
 
1994年元旦22(3)

  阮菁立刻板起面孔。

  “我说你说话就不能斯文点,一天到晚这个屁那个屁的,有完没完?”

  “我就这样儿,爱不爱随你!”


  建豪双手往口袋里一插,缩紧脖子掉头就走,阮菁突然从背后扑了上去,牢牢攀住了他的臂膀。

  “你干什么?”

  “别动,我想听听你肚子里叽叽咕咕讲些什么鬼话。”

  “神经病!那是我的肠胃在忙着消化。”建豪有些不耐烦。

  “嘘…..”阮菁紧贴着他,好象真的听到了什么。

  “它说,你的心并不象你说的那样爱我。”

  建豪感到胸口很热,连手心也渐渐暖起来,他转过身,把阮菁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捧起她的脑袋,摆正她的脸。

  “你干什么?”

  “别动,我有件事忘了做。”

  “你又要……”

  阮菁没来得及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被建豪吻了个正着,那一刻,她真想哭。

  这个时候,夏吹正在新屋的厨房里洗碗。

  小米站在阳台上对他喊:“下雪了!下雪了!”

  夏吹把餐具收拾干净,拿起沙发上的毛毯走出去。

  小米裹紧毯子,开心地把手伸进细雪里,夏吹忽然发现,小米大拇指的关节上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一颗冻疮。

  “进去吧,会冻坏的。”

  “没关系,你陪我看一会儿,上海的冬天从来都不下雪,真没劲。”

  夏吹只好把她的手拖回来使劲地搓。

  这时,远处有焰火升起来,1994年的钟声敲响了。

  “真漂亮!”小米扬起头,眸子亮晶晶地眺望漫天绚丽的图案。

  夏吹没见她脸上有过那么高兴那么富足的表情,不晓得应该如何去附和。

  “喜欢这里么?”夏吹问她。

  “喜欢。这里有团聚、有朋友、有爱情、有焰火,还有……”

  “你!”

  她望着他,撒娇似地乐,甜美得让他心悸。

  “夏吹,你还象小时侯一样爱我么?”

  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掌心,穿过他的腋窝,停留在肘部,慢慢地把脸靠上去。

  “当然。”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你还会象现在这样爱我么?”

  “我们不会分开的。”

  “会的,将来,等你和简影结婚的时候,我们就要分开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若是老了,运气不好,我比你先走一步呢?”

  “我老觉着,我是一个不会活太久的人。”

  夏吹的手变凉了,彻骨的凉,好象突然结成一块冰。

  小米下意识地握住他,缓缓地,缓缓地让他暖和起来。

  “如果真的这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夏吹用一种深沉的,仿佛在她的骨髓上雕刻的声音回答道。

  “别这么说。虽然我们血脉相通,可是我自幼轻若鸿毛,而你却与众不同,说不定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到时候,只要你还认得我,你的小孩还肯叫我一声姑姑,我就心满意足了。”

  “想得也太远了。”夏吹哭笑不得。

  “不远,不远,你瞧,我不是一转眼就长大了?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当我们还在说将来的时候,将来早就悄悄溜到边上了。”

  小米的语音很平静很安祥,可是,夏吹却觉得好伤感,不是一般的伤感,而是生离死别似地难受。

  他们彼此靠着,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烟花不再跳跃,这时,小米说她冷了,独自回屋去睡觉。

  夏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仰望天幕,期待着还有焰火会突然再升起来,可是,婕C挥谐鱿郑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北京城白皑皑地笼罩起来?/p>

  很快,夏吹也感到了寒冷,他把右手夹在左腋下,想体会一下小米在他身上留下的余温,可是,那里冰凉冰凉的,什么温度也没有,夏吹的身体突然锥心刺骨地疼痛起来,一阵接一阵,叫人无法忍受。

  他意识到有东西从他的眼角落下来,速度很快,一颗接一颗,连续不断地从脸上热乎乎地下滑,他被自己吓到,却束手无措完全阻止不了,于是,只好孤独地矗立在阳台上,默默地等待着它和疼痛一起,向尘世间、任何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缓慢地流去……
 
1994年夏初23(1)

  6月,小米一个人到雁栖湖去玩。

  她对夏吹说,那地方美极了,很适合集体旅游。

  小米不在的日子,家里异常冷清,夏吹没办法适应这种感觉,于是,他把自己关进实验室里,专心准备毕业论文,身边带着小米刚完成的小说,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翻翻。


  几乎每个人都在为毕业忙碌,建豪被一家广告公司录用,处于半工半读的状态,阮菁焦急地等待着电视台的通知,如果顺利,马上就要入台里的国际部实习。至于简影,决战的时刻业已迫在眉睫,全国小说新人奖进入最后的评审阶段,谁能脱颖而出谁就能成为文坛众人瞩目的新星。

  除了比赛,还有一件事困扰着简影。

  她开始思索关于未来的计划。

  简影所指的未来,当然是必须和夏吹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她从来不曾怀疑过,尤其和小米谈话以后。

  简影觉得那些一直不便启齿,但确实即将影响到他们未来的问题必须在毕业之前得到妥善的解决,否则,任何计划都是华而不实的虚设,不知道夏吹心里怎么想。

  事实是,夏吹什么也没想,甚至连考虑一下的念头也没有。这些天,他第一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阅读了小米的小说,他表达不出对那些文字的震惊和感悟,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帮助小米完成她沉淀已久的梦想――让这些如沙石般细腻强劲的文字华丽地浮出海面,变成一颗颗璀璨的钻石。

  于是,当小米正流连在雁栖湖的蓝天碧水、绿野田园中时,夏吹却携着她的手稿和谈教授一起坐在西单的一家咖啡馆里。

  谈教授一直有预感,这孩子总有一天会主动和她谈谈关于简影的事,她决定趁此机会把出国深造的事和他沟通沟通,接下来,一切就会照着她和丈夫打算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下去。

  “其实,我也有事要和你聊。”

  “哦?那您先说。”

  “没关系,先听你说。”

  谈教授和蔼可亲地对夏吹微笑:“你不是说有事要拜托我么?”

  夏吹从包里拿出小米的手稿。

  “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篇小说。”

  “谁写的?你朋友么?”

  “是我妹妹。”

  “你是说小米?”谈教授非常惊讶,“你从来没提过她在从事写作。”

  “不算正规,她只是很喜欢写而已,从小就这样。”

  “小米没念过大学,除了写作也没其他的特长。”

  “我很担心她的前途,所以想听听您的看法。对于文学,我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她的文字很特别,也许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也说不定。”

  谈教授的目光在夏吹执着的瞳孔里停留了一会儿,心想,他想谈的难道就只是这些?

  “我会研究看看,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既然要我来评价,就只能以专业眼光来判断,结果也许会不尽人意。”

  “没关系。如果她没什么才华,我也只好另做打算。”

  夏吹喝口水,重新抬起眼睛,那里面如释重负地明亮起来。

  “伯母,您不是也有话要对我说么?”

  谈教授低头搅拌咖啡里的冰块,忽然不晓得该从何谈起,夏吹似乎丝毫没有她预料中的目的,让她觉得有点拘窘。

  “夏吹,你和简影马上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夏吹怔了怔,表情有些懵懂,似乎这才意识到至今仍未触碰过这个问题,他敏锐地注意到谈教授的眉头深锁起来,忍不住避开了她的眼光。

  “出国深造怎么样?”

  “啊?”夏吹没听明白。

  “我听简影说,你GRE的分数很高,可以拿到全额奖学金?我知道你向来要强,不过,该帮忙的时候也不必和我们客气。”

  “当然,这也不单单为了你,还有小影,我想,她是很希望和你一起出去的。”

  “这个……我还没想过。”

  夏吹茫然了,原本明亮的双眸立即蒙上一层浓雾。

  “不如从现在开始考虑,怎样?”

  谈教授的语气很温和也很坚定,让夏吹毫无拒绝的勇气,他感觉到一股僵持的压力赫然横在两人中间,伯母那边是一堵难以摧毁的墙,而他这边却只是一张吹弹即破的纸,委实难以抗衡,除了点头,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好,我会考虑。”

  “其实,我并不是不赞成你先留下来工作几年,本来,简伯伯已经在研究所为你找到一个好职位,可是,家教那件事传得实在有点离谱……这里不比上海,名誉、地位、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全都联系在一块儿,我们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我和你简伯伯再三衡量,认为你目前的状况和你的专业在国外发展会更有前途,你觉得呢?”

  夏吹陷入沉思,他从未想到,简家夫妇对他的关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预料的范围,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已经不知不觉掌控在别人的手里了。

  “让我想想,我必须好好想想。”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

  “我知道这很难,你也有你的问题……其实,在我和你简伯伯眼里,早就已经把你当成一家人了。我们一直期待着你可以敞开心胸,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来替你分担一些生活上的辛苦,所以,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小米的话,我们很愿意……”
 
1994年夏初23(2)

“不要!”他突然激动地站起来。

  谈教授手中的杯子险些翻倒。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必须和她在一起。”

  谈教授不解地望着夏吹的脸,她无法接受这孩子眼里的愤怒,那种眼神就好象她是一个无恶不赦的罪人,正掠夺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好吧,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

  夏吹听得出,她平淡的口吻里明显地搀杂着不悦。

  这个下午让谈教授的心情异常沉重,她无意间洞察到了夏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可怕的情绪。

  她能感觉夏吹自己也挣扎在这样的情绪中,可是,眼目所及更多的,却是他正无法自拔地陷入一面挣扎一面沉沦的危险境地。

  晚餐后,谈教授再次把女儿叫到书房谈了一次话。

  “和夏吹一起出国如何?”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不过得再等等,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

  “你的事么?”

  “不,是夏吹,我必须先和他谈一谈。”

  “简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简影的眼光躲闪不及,似乎也在揣测母亲问题背后的隐忧。

  “没有,没什么。”

  “你上次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一想起来就后怕。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不管你有多喜欢夏吹,多希望和他在一起,也姑且不管那些流言蜚语是真是假,总之,他要是把你也搅进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丑事里头,我和你爸迟早会让你们分开。凡事总得有个限度,我劝你最好考虑清楚再下决定,至少,也该给自己留个余地。”

  这次,谈教授没给女儿任何抢白的机会,她要彻底擦亮女儿眼睛,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及为人父母的立场,对于夏吹的忧患,原本也只是一种母性的直觉,可是现在,谈教授已经亲眼目睹了夏吹掩埋在心底的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或许真的爱简影,又或许根本不爱,但那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关键在于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不管简影还是任何别的女人,即便倾其所有,也只能占据夏吹心中仅存的一小部分感情空间,却永远也填补不了那个神秘的洞穴,那是一个与生俱来,只为一个人存在的异度空间。

  女儿的终身幸福很可能因此而处于一种无休无止的徘徊状态,这个念头让谈教授彻夜未眠。

  无奈,她只好又折回书房里,打开小米的小说。

  不料,只看了几页,就被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文字完全震慑,再也放不下了。
 
1994年夏初24(1)

 决赛入围名单公布的前一个礼拜,简影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夏沙未能发表的第二部作品,突然出现参赛名单上,而作者的名字却变成了夏米。

  简影没法相信那是真的,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完全估计错了。


  小米不单单是一个在躲暗处威胁着她爱情的黄毛丫头,而是一个真正与她实力相当的才女,这让她无论如何也平衡不了。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自从她来了以后,平静的生活全变成了一团糟,现在,就连前途也受到了波及。

  简影几乎是愤恨地回想起这些来的,她从来不曾意识到,当嫉妒膨胀到难以负荷的极限时,自然而然就会转化为仇恨。

  简影无法再容忍下去,甚至一刻也不想见到小米的存在,她看上去温文尔雅波澜不惊,实际上却处处针锋相对,步步为营,她怎么可以一边蒙上夏吹的眼睛,一边还要来掠夺自己竭尽全力争取来的成就与骄傲呢?

  她是一颗毒药,是一片附着在细胞根处的癌症基因。

  简影真的沉不住气了,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会因此而扩散、溃烂,乃至彻底消亡。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顾及颜面躲躲闪闪了,不如赶紧采取行动,晚了不仅夏吹的前途会惨遭毁灭,说不定连自己的人生也要天翻地覆。

  决赛名单揭晓,小米果然名列榜首,也就是那天,简影主动走进了谈教授的房间,把她所知道的关于夏吹和小米之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

  “你去把夏吹找来,我来和他谈。”

  谈教授认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该有人站出来做个了断了。

  “妈,你只要想办法把他们分开,永不见面,其他的交给我处理。”

  “你疯了?哪家的父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一个不正常的男人交往?你可千万别在这种事上栽跟头,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管怎样,事情解决后马上就和他分手!”

  “妈,你相信我,只要让他们分开,我保证,夏吹一定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即使他根本不爱你,你也无所谓吗!”谈教授站起来对女儿呵斥。

  简影的眉尖象是被击中要害似地频频抖动,而神情却依然镇静地坚持着。

  “他会爱我的。”

  “只要小米从他的人生中彻底消失,他一定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我。”

  谈教授望着女儿严峻却毫无自信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根本无法再了解她了。

  夏吹又一次坐到了谈教授的面前。

  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上次的谈话让谈教授的眉目通透了起来,仿佛很轻易就能望穿他最为隐蔽的那一隅心虚的角落。

  “我听说小米入围的事了,既然你已经将她的作品拿出去比赛,为什么还要给我看?”

  “我没料到她会入围,”夏吹坦白,“这件事是背着小米偷偷做的,所以,只好随便拿了篇旧稿子,我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机会再渺茫,我也要试一试。”

  “你知道她曾用过‘夏沙’这个笔名么?”

  谈教授望着夏吹浓重的额纹,希望他能够提供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谈教授感到讶异。

  “我和小米有三年多没有任何音讯与来往,直到我母亲病重,她才不得不写一点消息给我,说实话,她在上海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者,她是不是一直用夏沙作为笔名在写小说,我完全不晓得。”

  “怎么会这样?”谈教授觉得无法理解。

  “你和小米的感情不是很深的吗?”

  夏吹眼帘低垂,缄默下来。

  书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好沉闷,谈教授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她从夏吹身上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那种压抑小米身上也有,只是那孩子比她哥哥更坚强,更懂得承受。

  “是我母亲。”

  “我母亲坚持要把我们分开,她不许我和小米在一起。”

  没想到这就是答案。

  忽然间,谈教授也缄默了,并渐渐从中读出一些遗留在过去的东西。

  三年,近乎恩断义绝的分离,仿佛在这对兄妹之间造就出某种灼心刺骨的奇特情感,违规的、不合理的、甚至是非人性的,然而,它所凝聚且凌驾于理性之上的纯洁,却能够瞬间过滤任何一双世俗的眼睛,让人不由地被遗憾、伤感、仰慕、甚至希望,牢牢地围困起来。

  她动容了,忽然体会到女儿为什么会对夏吹抱有如此坚定的信念。

  夏吹绝对是个优秀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他只是置身于一团极不正常的迷雾中,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需要有人来拯救他,否则他的人生将就此永远地沉沦下去。

  简影希望母亲能够拯救夏吹,而她自己,则决心冒险用一生的爱来治愈他。

  可是,小米这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谈教授的脑海里突然软弱地萌生出这样的疑问。

  “小米今晚就回来,给我一点时间跟她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拜托您,能不能跟她好好聊一聊,帮助她,鼓励她,让她有充分自信在这条路上勇敢地走下去,您是专家,您的话一定比我有份量不是么?……”
 
1994年夏初24(2)

  夏吹没能将谈教授从密闭的思考中唤醒,他眼看着伯母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好放弃。

  “那……我先回去了。”

  “夏吹。”谈教授叫住他。


  “你是真心喜欢简影么?”

  夏吹疑惑地看着她的脸,点点头。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她不准备放过他。

  “我喜欢简影,真心喜欢她。”

  “你已经准备好了将来要和她在一起么?”

  “是。”他语气平淡如水,有着明显的无可奈何。

  “如果你会因此而失去小米,我的意思是,和过去一样,分开各自过着互不相干的日子,你要怎么办?”

  “这并不矛盾,我可以把她带在身边。”

  “要是我们不同意呢?”

  “为什么?她是我妹妹。”

  “我只是假设,你会因此而放弃我的女儿吗?”

  “…… ”

  夏吹的体温开始急速下降,血液循环接近凝固的指标,不仅如此,他觉得谈教授接二连三的问题,就如同一双无形的镣铐,不偏不倚,刚好锁住他飘忽不定的意志。

  “既然是假设,我想,就不必回答了。”他打算逃避。

  “夏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

  “其实,我心里所有的问题加起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很想知道,小米在你心里是否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小妹妹?”

  突然间,夏吹再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了,他直接走过去,拧开书房的门。

  “等一下。”

  谈教授也站起来,慢慢地走近他背后。

  “夏吹,小米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天份的作家,把她交给我,我会把她培养成你梦寐以求的样子,甚至,比你想象的更好,我劝你最好慎重考虑一下。”

  “我是个自私的母亲,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但是,我之所以会这么做,绝非单纯地为了我的女儿,更多的,是为你,你明白吗?”

  谈教授最后这番话,让夏吹在门口停留了将近两分钟,然后,他一个大步跨了出去,就在门锁被合拢的一霎那,夏吹感到内心期待了如此长久、且好不容易徐徐张开的裂缝也随即合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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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夏初25(1)


 “为什么叫夏沙?”

  夏吹觉得米是很美好的字,沙听上去别扭得不得了。

  “米代表富足,对我来说太金贵,根本不适合,索性把本名改了吧?”


  小米当真有了这样的念头。

  “你已经超过十八岁,来不及了。”

  她很苦恼地瘪起嘴来。

  “我不喜欢沙,象个粗糙的男人名。”夏吹还是觉得不舒服。

  “没人知道米吃到肚子里会变成什么,可是沙就不同了,太阳一照银光闪闪,没在脚趾里又舒服得要命,虽然渺小粗糙,聚到一起却广袤无边。”

  “我特别迷恋沙子,它们是大自然造就的最细腻的产物。”

  夏吹糊里糊涂没听懂,也不想听,在他眼里,小米就是一颗精致的米粒,和沙沙石石的根本扯不上关系。

  “写小说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偷我稿子去比赛不是也没告诉我。”

  “少罗嗦!”建豪忍不住插嘴,“都是些已成事实的事情,有什么好争的。”

  “小米,都进入决赛了耶!这回你和简影可有的争了。”

  “争什么?”小米眨巴眨巴眼珠,不解地盯着阮菁看。

  “新人奖啊,说不定你马上就能大红大紫,成为最年轻的小说家!”

  “我看不止是新人奖吧。”建豪暗自嘀咕。

  阮菁摸摸脑袋:“什么意思?”

  建豪看看小米,再看看夏吹,不想回答,这时,简影走进来。

  “哦,你们都在。”

  简影笑眯眯的,脸色有些没睡饱的样子,她直径走到建豪面前。

  “有点事想找你谈,现在方不方便?”

  “不是说好了一起给小米庆祝的么?”

  “恐怕要晚一点了。”简影的目光转向小米,接着又移到夏吹脸上:“我妈已经决定指导小米参加比赛,时间紧迫,你最好现在就带小米去,她在家里等你们。”

  “那我怎么办?”阮菁急了。

  “我们一会儿就回来的。”

  “夏吹,你留下来陪阮菁,我一个人去就好。”

  小米一边整理稿件一边对夏吹说。

  “晚上直接在饭馆碰头如何?”建豪提议。

  大家面面相觑,也只有这样了。

  夏吹帮小米把书包的背带弄妥帖,简影不经意地走到他们中间。

  “小米,恭喜你,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那么有才华的人,若不是夏吹帮你暴露身份,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永远深藏不露呢?不管怎样,从今天开始,你我就是真正的竞争对手了,我会全力以赴,绝不会输给你的。”

  小米第一次发现简影长得很高,当她真的挡在自己面前时,居然一点也看不到她背后,夏吹的影子。

  夏吹错过简影的身体,把很坚定的目光送到小米眼中,于是,小米嘴角一歪,对简影绽开一个自信的微笑。

  “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米!”夏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小米回过头。

  “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她摆摆手,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时,夏吹的心忽然没来由地跌荡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建豪,你还是和阮菁分手吧。”

  几分钟后,简影和建豪已经坐在北大的草坪上。

  “你说什么?”

  “反正你也不爱她。”

  简影面无表情,尖锐地把话题摊开。

  “这是我和阮菁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你觉得逃避有用么?明知道他们在任何一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耳鬓厮磨生死相许,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心里却痛苦得无以复加。你口口声声说爱阮菁,看上去似乎也交往得有声有色,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从来就没忘记过小米,就象我无法放弃夏吹一样,你觉得这样对阮菁公平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还装?”简影轻蔑地笑,“可见你比我胆怯,我跟你不一样,夏吹是我的,我没理由把让给别的女人,更何况是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如果你想和我说这个,我没兴趣听。”

  建豪愤怒地站起来。

  “建豪!”简影迅速抓住他的手腕。

  “事情不止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小米单方面的感情,我也不会特地约你出来讲这些,你和夏吹是多少年的朋友了,难道还不明白?夏吹看小米的眼神,对小米过份的呵护,就连一个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你什么时候看到他对我这样?”

  “我不相信,夏吹不是那种人。”建豪的嗓音开始颤栗。

  “他吻了他的亲妹妹!这是我亲眼看见的!”简影突然尖叫,压抑太久的泪水疯狂地涌出她的眼眶。

  建豪完全惊呆了。

  “把小米留在北京根本就是个错误!三年前的夏吹是什么样子的?他正常地学习,正常地工作,正常地恋爱,如果不是小米意外地出现,他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建豪,醒醒吧!”

  简影拼命摇他,情绪濒临崩溃。

  “再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真打算一辈子躲在阮菁怀里当个睁眼瞎,眼看着他们走向毁灭而无动于衷吗?”
 
1994年夏初25(2)

“我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建豪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甩开简影的手,踉跄地跌倒。

  简影一时间也失去了说下去的力量。


  她木讷地俯视着建豪插入发根,参差不齐,瑟瑟发抖的手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蹲下身来。

  “建豪,你听我说。”

  “小米不久就会离开这里,说不定明天就走……”

  “你怎么知道?”他虚脱地抬起头。

  “这个你别管。我拜托你,回到小米身边,好好守着她,相信我,总有一天她会需要你的。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她再出现在夏吹面前……”

  “简影你住口――!”

  建豪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震呵。

  两人蓦然回头,顿时目瞪口呆。

  阮菁拎着一盒蛋糕,泪流满面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右手的鲜花早已散落到脚下。
 
1994年夏初26


 小米到家时,夏吹已经不在了。

  小米想,他或许还会折回来等她,于是毫不犹豫地把皮箱扔到地上。

  她一边打包一边庆幸着,她知道,如果今天夏吹和她一起去简影家的话,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事。


  总有人会站出来做些什么,以前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是简影的母亲。

  小米庆幸的是,母亲留给她的是一个永远找不到的答案,而谈教授却和她交换了一个希望。

  一个让夏吹的人生从此峰回路转的希望。

  她几乎是由衷地感激她的,虽然那样的感激已经让她痛彻心扉。

  在巷口,小米撞上一个人,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那个人紧跟在后面不断地叫她的名字,慌乱中,小米分辨出那个人不是夏吹而是阮菁。

  “怎么回来了?”小米放下皮箱。

  “你要去哪里?”阮菁本能地把箱子夺到自己身边。

  “上海出了点事,我得赶回去。”

  “你骗人!你们全都骗我!”

  阮菁双脚一软,蜷进墙角大哭起来。

  “阮菁,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阮菁抽泣着抬起脸:“小米,简影说,那些谣言是真的,你和夏吹,你们 ……还有建豪,他……我不相信,就回来找你,想把事情弄清楚……”

  “夏吹呢?他没和你在一起么?”

  “他去饭馆订位子,我去买蛋糕,路上无意中看见简影和建豪在吵架,然后,然后就……”

  “阮菁,你冷静点听我说。”

  小米抱住她,拼命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忘记简影的话。”

  “等我走了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到先前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对建豪有信心,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帮助他,给他力量,带他走出我的阴影,永远留在你身边,你一定能做到的,一定能!”

  “你走了,夏吹怎么办?”

  阮菁望着小米苍白的面孔,觉得她坚强的意志在这一刻就快要撑不住了。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我的存在已经伤害到了所有的人。”

  “夏吹本来就应该和简影在一起,我把他交给你和建豪,你们帮我好好照顾他,行么……”

  “小米?”

  阮菁看见她的嘴唇已经抽搐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夏吹很可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小米放开阮菁,抓起皮箱继续往前奔跑。

  “小米!小米!”

  阮菁仍然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矗立在不远处,正目送着她的阮菁,大声叫道:

  “阮菁――!祝你幸福!”

  小米不见了,阮菁的眼泪还在无法遏止地流淌,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奇异的女孩子了,就连刚才,她最后回头刹那间的表情也变模糊了。

  她在笑还是在哭呢?又或者,她笑着哭了。

  饭馆里人声鼎沸,夏吹在包厢里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迟迟不见小米的影子,奇怪的是,去买蛋糕的阮菁也久久未能出现。

  “不会出什么事吧?”建豪心虚地嘀咕。

  阮菁没听他解释就逃走了,他没把握她还会再回饭馆来。

  “你确定小米已经出来了么?”夏吹再次问简影。

  “我刚才又打了一次电话,我妈说小米一个小时前就回去了。”

  简影也开始不安,电话里她不方便问母亲到底有没有对小米摊牌,可是,看情形好象真的有点不对劲。

  “我得回去看看。”

  夏吹不想再等下去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已经完全转变成失去她的恐慌。

  简影立刻拦住他。

  “夏吹你别紧张,现在刚好是交通高峰时段,再等等,她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是啊,再等等,等等吧!”建豪也站起来了。

  这时,谁也没发现阮菁已经悄悄地站在门口。

  “夏吹。”她轻轻地叫。

  “小米已经走了。”

  夏吹的脑袋轰地一声,裂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米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夏吹听清楚了,他连半秒钟也没耽搁就冲了出去,楼道里响起碗碟摔破的巨响和服务员的叫骂。

  简影感到脊梁一阵彻骨的紧缩,她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儿,建豪猛然惊醒,扔下餐巾。

  阮菁迅速地冲上去从背后将他拦腰抱紧,滚烫的眼泪又轮番跌落下来:“别走,别离开我,我求你……”
 
1994年夏初27(1)

 “我要见你。”简影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我没时间。”夏吹也在重复。

  “你已经一个礼拜没去上课了,夏吹,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小米。”

  “你知道她在哪儿?”

  “见了面再说吧。”

  夏吹放下电话,心想,她或许真的知道。

  他们回到去年春天的那个星巴克里,就是在那儿,小米第一次打算偷偷离开夏吹。

  “小米在哪儿?”

  他没坐稳就开门见山地问。

  “我不知道。”简影如实回答。

  夏吹郁闷地皱了一下眉,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算什么?小米失踪难道也是我的错么?你到底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整件事情中,谁才是最大的受φ撸俊?/p>

  “我没想要伤害你。”

  夏吹回过身,漠然地注视简影。

  简影同样冷酷地注视着夏吹。

  “你一直在伤害我,从我第一次看见小米照片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对我说,她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不该在我对你付出所有之后再卸下伪善,将血淋淋的伤疤一个个地揭给我看。”

  “夏吹,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待我?”

  一种久违的痛楚破茧而出,无法抵挡地袭击了简影的心脏,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固有的阴郁因为这番话而平添了更深的焦灼。

  如果今天消失的不是小米而是她,他会不会也因此失魂落魄,人形憔悴成这样呢?

  不会,绝对不会。

  这个答案让简影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简影,不跟你提小米,是因为我和她注定只能是两条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可现实是,我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我不想因为她而背弃你,也不想因为你而抛弃她,我一直在努力地,要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我、小米、还有你的家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个夜晚,我知道那对你意味着什么,因此,我已经对你母亲许下了应有的承诺。”

  “你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你很好,什么错也没有。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小米又错在哪里?她到底是妨碍了你还是妨碍了你的家庭?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压力都强加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不正常,她勾引他的亲哥哥,让他做出了不耻的行为,难道这还没有妨碍到我吗?”

  “你说什么!”

  夏吹愤怒地将简影从椅座上抓起来,四围的目光诧异地汇聚到他们身上。

  简影无法再坚持下去,她没料到这样的愤怒会让自己感到绝望,绝望到所有的一切在一瞬之间全部失去了意义。

  “小米在学校晕倒的那天,在你家门口,我什么都看见了。”

  夏吹陷入她臂膀里的手指触电似地松了。

  简影立即发现,当日对小米说这件事时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种魂飞魄散的神情,同样清晰地浮现在了夏吹的脸上。

  “如果不是她楚楚可怜地勾引你,你会做出那种……那种简直令人恶心的举动么……”

  “那不关她的事。”夏吹毅然打断她。

  “当时,她睡着了,根本不知道。”

  简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难道那个吻,的确……的确是你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

  夏吹不说话。

  但是简影看见答案就在他眼睛里,此时此刻,正毫无顾及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如此低估夏吹心头那座火山的爆发力?欲焰分明是旺盛的,岩浆分明是滚烫的,那种浑然忘我的赤裸裸已经完全超越了小米身上的那股苍凉。

  他根本就是想要将自己和她一起投身于烈火中,来一次彻底的焚烧。

  简影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杯子,将所有的嫉妒、怨愤统统凝聚到手掌中,狠狠地朝夏吹的脸上挥去。

  那一声极响,让一名侍者惊吓地摔掉了托盘。

  夏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地等待着下一个惩罚。

  周围出奇地静谧,好象每个人都因为他们撕破脸的僵持而收敛了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人们看见那个挥手的女孩哭了,没有声音却惨烈无比地哭着。

  夏吹一个箭步走上前,抓起她的手腕掉头就走。

  简影先是挣扎了一番,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她宁可一声不吭地被夏吹狭走,也不要在公共场合难看。

  夏吹把简影带到咖啡馆后面的墙角里,用力一拖,将她围进了胸膛。

  “别这样。”

  他呢喃着,试图止住她的眼泪。

  “你这样,我很难过。”

  “夏吹,”简影死死地攀在他肩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那么爱你,爱到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她能给你什么?给你什么?!”

  “如果她真的爱你,就应该远离你,回到最初的位置上。”

  “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会毁了你的一生!”

  夏吹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刺骨的,麻酥酥的凉。

  “是你母亲?她对小米说了什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1994年夏初27(2)

  简影的眼泪尚未收住,身体随即又摇撼起来,头针扎似地刺痛着。她意识到必须把真相说出来,那是预料中的结果,倘若真会因此而失去他,她也必须说出来,因为那是挽救夏吹唯一的机会。

  “你不用再找她了。”


  简影擦干眼泪,轻轻地将夏吹推开。

  “这一次,她是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的,尤其是你。”

  “因为,她必须信守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你忘了当年她是怎么把你扔在火车上的?如今,她用同样的方式抛弃了你,不过,这次比上次有价值,因为我母亲答应她,要给你一份远离是非、前程似锦的新生活,条件是她必须永远隔绝在你的人生之外。”

  “夏吹,别忘了,你也承诺过我的母亲,要给我幸福的。”

  简影开始笑,含着眼泪很过瘾很倨傲地笑。

  夏吹怔怔地望着她古怪的表情,有种不可思议的陌生感。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人生委托给你或你的母亲来处理,虽然小米离开之前,我正准备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说服你和你母亲,让小米和我一起去美国……”

  “休想!”简影大叫。

  “我和她,你只能选择一个!”

  “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重生,我可以原谅你对小米所做的一切,并且帮助你把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洗刷干净,如果你选择她,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毁灭!”

  夏吹突然认识到,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再怎么解释也是白费口舌,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米找回来。

  “没用的!你根本找不到她!”

  简影再度提醒他。

  夏吹不理会,依旧大踏步地往外走。

  “夏吹――!你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她哽咽着嘶吼,夏吹不得不停下脚步。

  简影的声音已经痛到沙哑,夏吹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起冬夜里那个勇敢纯洁的美丽女孩,她洁白神圣的处女之躯仍然震慑人心地盛开在他眼前,他闭上双眼,沉重地呼吸,同样默默地,吞咽着属于自己的绝望。

  “如果不能和她相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那么不能和你相爱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你还是忘了我吧!”

  简影紧咬着嘴唇,眼看着夏吹飞快地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眼泪忽然终止了,再也没流出一滴,与此同时,剩余的最后一丝坚强,亦被横冲直撞的苦难淹没了……

  这一夜,简影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夏吹和小米在一望无际的海滩边上亲密嬉戏,他们穿着相同的白衬衫,夏吹在烈日的暴晒下裸露胸膛,小米纤细的脚踝在银白色的细沙中起起落落,乌亮的长发象飞扬在蓝天上的瀑布……夕阳西下,他们在岩石缝里忘情地拥吻,化身为一束惊艳的光……简影在如此“美丽的噩梦”中感到无能为力,重复地冒着虚汗,忍受着煎熬,一遍又一遍,直到电话铃骤然响起。

  “简影!”是阮菁的声音,“夏吹不见了……”

  简影立刻醒悟到,噩梦正在悄悄地变成现实。

  夏吹果真和小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续三天,他们四处寻找,可是,走遍了北京所有的旮旯小巷,也丝毫不见他的踪迹,无奈下,只好又转回夏吹家,守在门口等?/p>

  夜幕降临的时候,简影忽然想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无法挽回的可能性。

  她跑去找房东拿了钥匙,打开了夏吹家的门。

  果然,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餐桌上,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简影整个人被掏空了似地跌到地上。

  无意中,坐到一本蓝色缎面的旧笔记本。

  建豪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它从简影手上拿走,可惜晚了一步。

  简影恍恍惚惚地打开小米的日记本,才看了一页就哭出了声,她紧紧地将日记贴在胸口,眼泪象小溪一样潺潺地流到脚尖上。

  阮菁不明白,和夏吹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见简影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遗忘在这里唯一的一件东西却让她哭到肝肠寸断。

  只有建豪知道,简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因为,她终于明白,夏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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